奔驰的的骏马穿过凛冽的风雪。黝黑的肌肤,魁梧的身影配上弯刀与轻甲。从小生活在霁朝的华族人,在这些北漠人的眼里显得有些矮小。
也正因如此,穿上赤焱武士铠甲的北漠战士们,可以说是毫无违和感。然而,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穿上赤焱武士的铠甲。毕竟,那可是信奉白昼之神的「英武者」遗物。
相比于那些东洲的马匹,北漠的战马也与这些北漠人一样,高大且强壮。这也将意味着北漠的战马将可以穿上东洲战马所无法佩戴的重型铠甲。
但是为了按照计划的时间赶到目的地,蒙戈并没有选择这么做。他选择给这些跟随他们从北漠南下的战马披上轻甲,然后转而带上了更多的物资。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得知曜光城沦陷之后的云凡,在与古依娜初步的评估了目前千雷国的战损,以及伤亡情况之后,料定千雷国的不会马上对流云城进行突袭。这也为他们接下来的布局,带来了难得的时间作为缓冲。
相比于北漠的恶劣生存环境。
如今霁北的这场雪,对于作为先行部队出发的蒙戈等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除了雪稍微有些大以外,基本上没什么影响。这也使得他们能够如此快速的到达目的地,并安营扎寨。
眼下,蒙戈正站在风雪中凝望远天燃烧着的点星城。身后,跟随他而来的飒部「朔风」铁骑,正在辛扎依玛的指导下,以东霁人的方式搭建军帐,并安排物资。
出发前,古依娜有系统性的教过辛扎依玛如何操作,并进行合理安排。向来记性不是很好的辛扎依玛,把古依娜说的这些都记在了一张她随身携带的羊皮上,然后按照羊皮上所记载的这些,一步一步教他们。
过程肯定是有些慢的,如果他们此行带着一个夙国人同行,或许会快很多。但是按照他们的这个行军速度,估计那个夙国人可能会冻死在半路上。
说白了,蒙戈不喜欢被拖累。
任何人都不行。这是他的性格导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以来蒙戈跟「隐」一样,喜欢独来独往。但是又跟「隐」不一样的是,蒙戈是一位战士,而「隐」则是一名刺客。
如果用北漠的动物来比拟蒙戈,狼是最好的象征。辛扎依玛则像是一只花豹,阿克扎提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而「隐」则是一只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的蜥蜴。
至于云凡,则是驯服他们的人。
作为世代效忠于飒部的蒙氏一族,保留了最原始的姓氏。传说,昔日北漠的蛮王阿萨兰缇乃是烬王朝离氏的后人,后面霁武帝慕景夺取了离氏的天下。残存的离氏一族,在他们家臣的护送下逃亡到了北漠,这才有了后来的北漠十侯。
不同的是,阿萨兰缇的血脉直接传承自烬帝·离烬,而蒙氏一族只效忠于离氏嫡系血脉。无论这一脉在后来的几百年里经历了多少兴衰坎坷,他们都始终坚定不移地追随在左右。
这也使得飒部被灭之后,蒙氏一族也遭到了血腥镇压,并在过程中沦为了北漠十侯的奴隶。直到云凡后来前往北漠,破开了囚禁着他们的枷锁。
高大的身姿,黝黑的肤色,强壮的体魄。即便是过了几百年的时间,现在依然可以在蒙戈的脸上,看见华族人的一些特点。比起那些土生土长的北漠人,蒙戈的眉眼和东洲世家出身的公子们一样精致,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打理自己,这也导致他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
满嘴络腮胡,总是皱起的眉头。深邃的眼睛总是在看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使得旁人根本猜不到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如枪杆一样笔直的身姿,直插风雪之中。似被刀削过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像极了一座从未被征服过的山峰。
如果他愿意把胡子刮了,即便是在东霁,用一句“容貌甚伟”来形容他,也一点都不夸张过分。只可惜,蒙戈并不喜欢刮胡子。之前的故事里,有提到过关于霁武帝慕景起兵的种种坊间传闻趣事,其中有一条便是慕景受不了烬朝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建立起霁朝后的慕景,便开始“移风易俗”。
而作为烬朝“遗民”的蒙戈,保留了烬朝时期的部分传统。虽然现在指甲他会经常剪,但是胡子基本上是不会刮的。没有胡子的男人,在蒙戈的眼里,就跟宦官一样让他讨厌。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跟霁朝的华族打交道的原因。
这时,忙得不可开交的辛扎依玛注意到了蒙戈已经站在风雪中良久,于是赶紧将手中的羊皮给了随行的一名将军,自己则径直地走向蒙戈,想问问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辛扎依玛的脚步很轻,若是不细听根本没有办法发现。此刻的她,如同一只正在向猎物靠近的花豹。但是,就在她准备伸手拍在蒙戈肩膀上时,蒙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何事,讲。”
这个无情的男人,冷冷地问辛扎依玛。
辛扎依玛愣了一下,然后叹息道:“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蒙戈没有回答辛扎依玛的这一问。
辛扎依玛顺着他的目光往向了远方,那座正被熊熊烈火燃烧着的点星城。片刻的沉默后,辛扎依玛叹息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这座点星城竟然还在燃烧。”
“毕竟是座古城。”蒙戈淡淡道,“如果按照霁朝的地理位置划分,我的祖籍现在应该就在那座被大火点燃的点星城里。”
辛扎依玛诧异:“你是华族人?”
蒙戈淡淡道:“曾经是,现在不是。”
辛扎依玛皱眉:“难怪我刚来夙国的时候,总感觉那些华族人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蒙戈听罢,笑了笑:“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条眉毛一个嘴巴,就算有差别又能大到哪里去?若是真要细究,我们北漠人生来高大魁梧,这点东洲的这些华族人根本羡慕不来。”
辛扎依玛叹息:“可是他们长得真的好好看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尤其是穿上那些漂亮衣服的时候,简直就跟太古神话里的仙人们一样!”
蒙戈:“你穿上那些衣服,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自信一点,辛扎依玛。”
得到蒙戈夸奖后的辛扎依玛,望着这个不过大自己两岁的“老大哥”,将信将疑道:“你这不是在‘奉承’我吧?。”
“奉承?”
蒙戈疑惑的看着辛扎依玛。
「奉承」这个词在北漠是没有的。此刻,二人正在用蛮族的语言进行交流。所以当辛扎依玛在以蛮语表述这个词的时候,可能是发音有点问题,所以令蒙戈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辛扎依玛纠正道:“就是迎合!”
蒙戈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仰天长啸:“你何曾看我迎合过谁?不过说实话,比起看你穿上东洲华族人的衣服,我更喜欢看你穿上现在的这身铠甲。”
辛扎依玛不解道:“为啥?”
“因为那些东洲华族人的衣服,配不上我们飒部最出色的战士。只会让你束手束脚,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话语间,蒙戈将目光再次转向远方正在燃烧的点星城,“而且,你要记住一件事。无论我们怎么做又或者怎么改变,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永远都是不开化的蛮人。这是东洲华族人根深蒂固的劣性。所以,我并没有迎合你,但也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他们并不高贵。”
辛扎依玛:“我有去迎合他们吗?”
蒙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道:“无论是从体格还是力量上,我们北漠人都比他们要优秀,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他们为什么如此忌惮我们的原因。”
辛扎依玛:“照你这么说,那为什么在君侯出现以前,我们北漠的军队从未踏过古龙关?”
“如果当年我们的白狼王·阿萨兰缇没有死,或许现在这片土地已经是我们北漠的飒部的势力范畴。”说到这里,蒙戈忽然叹息道,“只可惜,我们这些北漠人,并不如他们东洲人团结,且狡猾。”
辛扎依玛本想反驳,但是忍住了。
从与蒙戈的对话里,她能感受到蒙戈对于东洲华族人浓烈的敌意。原先她曾听陆园的陆未闻,陆先生说到过,傲慢与偏见才是人族共同的敌人,而并非肤色不同的彼此。
辛扎依玛很认同陆未闻的这个看法,同时她也明白,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是根本没有办法改变面前这位“世故”的老大哥。虽然她与蒙戈同为飒部六将,但是仅仅大她两岁的蒙戈,经历确实要比辛扎依玛丰富许多。
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和冲突,辛扎依玛将话锋一转,问起了蒙戈一些别的事情:“对了,你消失的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都去了哪里?”
蒙戈皱眉向辛扎依玛:“为何突然问我这个?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辛扎依玛被蒙戈这么一问,忽然脸上火辣辣的,“怎么,问都不能问啦?”
蒙戈反问道:“军事没有告诉你,我去执行君侯交代给我的重要任何了吗。”
辛扎依玛尴尬的压低的声调:“也就是说,我现在问了你一个我所不能过问的问题,对吗?”
蒙戈见状,笑了笑:“也倒不是。”
辛扎依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听他缓缓说道:“眼下木已成舟,很快你便会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辛扎依玛猜测道:“快,偷偷告诉我!是不是跟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有关?”
蒙戈微微一笑,转身看了眼身后。结果意外发现那些北漠的将士,按照辛扎依玛递给他们的羊皮,搭建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军营。遂赶紧提醒辛扎依玛道:“你快回头看看。”
辛扎依玛闻声,转过头,结果直接骂出了声:“这群笨蛋,都把方法告诉他们了,竟然都搭不好。你还说我们比东洲人优秀,至少在搞这些名堂上面,我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真的不如他们!”
蒙戈淡淡道:“我们生来便是战士,又不是木匠。掌握了这些,可以让我们在北漠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存活吗?不能。二者并没有可比性。”
“不跟你说这些了,我去帮他们好了。”辛扎依玛叹息着转身离去。望着辛扎依玛离去的背影,蒙戈的眼底忽然浮现少有的担忧。正如辛扎依玛在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对东洲华族人浓烈的不屑和敌意,蒙戈也从他与辛扎依玛的对话里,发现了辛扎依玛对于那些东洲华族人的好感。
蒙戈很担心有朝一日,辛扎依玛会被那些东洲华族人所利用,然后像当年分化北漠十侯对阿萨兰缇进行的叛乱一样,仅凭三言两语便轻松将他们对于彼此之间的信任所瓦解。
想到这里,蒙戈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落雪在不经意的时候,点缀了是深邃的眉眼。蒙戈依旧像是一杆笔直的长枪,孤独地站在风雪中。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已经不是那座被大火点燃的点星城,而是转向了即将攻打的流云城方向。
……
翟文礼醒来的时候,那些奉命前往绝龙山脉的血虎骑正带着他一起。按理说,敖崭应该带着翟文礼一同前往前线的,可是考虑到翟文礼可能会把他在军营里见到的一些事情,添油加醋带回给夏国主敖椿。
再者,敖椿担心有翟文礼在,那些被他交给寒昭的风虎骑可能会不听话。为了杜绝这种意外的发生,敖崭选择让这些莫名其妙转而负责“后勤”的血虎骑,带上了翟文礼前往绝龙山脉填坑。
宿醉初醒的翟文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以及漫天的飞雪,转头问身边的将士:“这里是哪里?”
陪伴左右的将士见翟文礼已经醒来,赶紧上前道:“回禀将军,我们正在前往绝龙山脉的路上。”
“去绝龙山脉?”翟文礼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面前正在跟他搭话的将军。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问道:“去绝龙山脉干什么?”
将士说:“自然是办要事。”
翟文礼问:“敖崭殿下呢?”
将士道:“已经带着军队奔赴前线。”
翟文礼听罢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而问道:“我们现在这是要去绝龙山脉做什么?”
那位将士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淡淡的回应翟文礼道:“翟将军莫急,很快我们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将士的话令翟文礼感到有些不悦。结果,未等翟文礼发怒,一连串拔地而起直冲天帷的山脉,撒下黑色的阴影遮蔽了这支来自夏国的血虎骑。
看到这一幕后的翟文礼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即便是如今霁北这连天的飞雪也无法将眼前这座,不是一连串的山脉完全披上雪色的外衣。
说是一串山脉,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一道由神明雕琢的围墙,用来囚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族。而翟文礼自然不会不知道,关于这座绝龙山脉的起源,太古神话里曾有提到。
那是一位被天帝以「天纵牙」所斩杀的太古魔神躯体幻化。如今东霁的泾渭关,便是建立在这位太古魔神的伤口上。而那道“伤口”,则成了如今东霁与西霁唯一往来的关卡。
这是翟文礼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绝龙山脉。泾渭关会盟的时候,夏国主敖椿并没有把他带上,所以这使得翟文礼现在有的是时间感慨和震惊。
时间在此间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
踏入绝龙山脉“阴影里”的血虎骑,顶着风雪加快了脚步。过程中,翟文礼不再与那位将士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自大自然的“震撼”令本有些困惑世子敖崭为何要将自己支开的翟文礼,瞬间将这些繁琐的事情抛到脑后。
他开始试图在这座被称为“魔神之殇”的山脉交汇处,以肉眼寻找所谓的“太古魔神”与太古神话故事里,是否存在着“共通之处”。毕竟,自从「赤焱之乱」起,天下人的信仰便已经在战火与颠沛流离间遗失。
这也是礼乐崩坏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手头上正在忙碌的生活琐碎渐渐让他们失去了对于信仰的虔诚,以及对于神明的敬畏。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尽管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想到这里,翟文礼这才发现自己是被抬行了一路。虽然有霜雪扑面而来,但是比起坐在虎鞍上肯定要舒服许多。这使得本打算刁难随行将士的翟文礼,收敛起了心中的刻薄。
其实,周围的那些将士都能理解翟文礼此刻的心情。名义上是被“借”去了兵权,实际上则是被夺了兵权,而且现在还跟他们一起跑到这里来,明摆着就是要将翟文礼支开。
宿醉初醒的翟文礼肯定暂时想不到这么多,但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待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肯定会明白。不过在此之前,翟文礼恐怕没有这个时间去想这些。
因为,素来刀剑难破开的绝龙山脉,此刻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并随着他们这支军队的靠近,由小变大。未等翟文礼开口,随行的将士率先发话道:“将军,我们到了。”
翟文礼疑惑:“这里是?”
“这里是我们东霁与西霁新的出入口。”那位将士望着这随着他们距离拉近而变大的洞窟感慨道,“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所在。”
翟文礼不解的看着那位将士,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转而看向周围这些随行的血虎骑,然后惊讶的说:“难道,你们打算……”
那位将士微微一笑,与翟文礼道。
“接下来,我们会全听将军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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