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流云酒肆」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南棠话语的引导下,转向了愣住的丘宁。这瞬间的压力,让丘宁的额头开始直冒冷汗。
窗外的寒风摇曳着大堂内的烛火明灭。南棠缓缓合上眼睛,转动手中匕首,并精准地插在了桌上原本被匕首插入所留下的凹槽里。接着,南棠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转向丘宁。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丘宁并不敢乱给。丘宁确实是个聪明人。如果南棠一开始第一个问的人就是丘宁,或许他的压力并没有现在这么大。
但是,在看见雕木头的李先生,木家三姐妹,以及爱喝酒的老汉与老头,都在南棠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丘宁也渐渐意识到南棠现在正在等着他来为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做一个收尾。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这些人的身手,或许只有李先生可以与南棠过招,但是现在李先生都妥协了,那么只要他们再稍稍点一下头,基本上下一步就是制定刺杀计划。
但是问题来了。
在与丘宁对话之前,南棠给所有人的态度其实是要么参与,要么闭嘴。但是到了他这里就不再是这个意思,而是表态“加入”或者“不”。
这也对应了南棠刚刚问他的问题。
如果丘宁回答“有”,那就说明他会“加入”。反之则是“不”。可是,如果丘宁作出了错的选择,南棠极有可能直接当场给他抹了脖子。
从先前南棠与他的对话里暗示,再到刚刚精准的落下匕首。如果丘宁给出的答案,南棠并不满意,那么即便南棠将他杀了,其他人也不会插手,而南棠则可以通过他的死,做到“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作用。既铲除了反对的声音,同时也让那些不服他的人不得不服。
丘宁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通这层道理。而此刻,南棠与众人正在等着他的答案。又经过了片刻的沉思之后,丘宁回应南棠道:“方法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对于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方式,才能做到行之有效。”
南棠饶有兴趣的看着丘宁:“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一劳永逸。”
丘宁想了想:“有。”
南棠笑道:“说来听听。”
丘宁道:“金钱。”
“金钱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做到,比如贪心的仆人遇见善心的主子,食不果腹的父母遇上他们无法养活的孩子,以及一对并不是那么相爱的爱人。”南棠用淡淡的话语,反驳了丘宁的话。
丘宁顿了顿:“只是一个价位的问题。”
南棠笑道:“小哥应该比我更懂人性。”
丘宁从南棠的话语中听出了他话外之音。遂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位流云城主。片刻的沉默之后,丘宁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南棠想要让他说出的答案。
「恐惧」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的丘宁,于瞬间想明白了很多刚刚他所不理解的事情,接着转而再次看了看周围的众人。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南棠刚刚那一问的答案,而一向聪明的丘宁此刻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但是,恐惧可以做到。”
听到丘宁说出这话的时候,南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缓步走上「流云酒肆」的二层。刚刚丘宁已经说出了南棠想传达给在场所有人的东西。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南棠是怎么知道他们各自的秘密。而这些他们所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已经成了南棠胁迫他们“赴死”的筹码,并在这个过程中转化为他们对于南棠的恐惧。
丘宁想过,如果在场所有人联手可以杀死南棠吗?答案自然是可以的。首先喜欢雕木头的李先生就可以跟南棠打成平手,其他人只需要稍稍帮一下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各自的心并不齐,再者杀了南棠之后呢?他们无法离开流云城,更不可能离开霁北,就算有办法让他们逃出此刻的霁北,杀了南棠的他们,等同背叛了组织,将会被「鬼火」追杀到底。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南棠死前有没有为他们的秘密,专门的做一个密信,对应那些不该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如果南棠死了,这些秘密被公开怎么办?既然南棠今夜敢过来这么胁迫他们,必然提前做好了准备,留好了后路。
鉴于这些顾虑,在场所有「鬼火」的杀手们,纷纷向南棠作出了不同程度的妥协。而这些妥协,也在南棠登上「流云酒肆」二楼,宣布一件事过后,渐渐转为南棠与他们所有人的交易。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这些年来为了组织流了不少的血,落下了一身的伤。基本上每一天都在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南棠顿了顿,目光扫视过楼下的众人,并在这片刻的停顿间观察着他们的神态变化,然后继续道,“现在我可以给大家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有办法杀了西霁千雷国主雷澈,以及夙国未来国主云凡,我南棠会将这些年来的积蓄通通拿出来作为赏金,并在事成之后,为完成任务的兄弟抹去他们在「鬼火」的身份,让你们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至于国主、宗主、郡主那边,我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听完南棠这番话后,众人议论纷纷。
其实,南棠提出的赏金并没有人在意,毕竟加入「鬼火」后,能够活到今天,坐在这里,基本上都是不差钱的主。倒是他说的后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有所心动。
他们肯定是不担心南棠食言的。众所周知,墨国南氏,一诺千金。而这漫漫江湖路一旦踏上,想要退出难于登天。
“到时候,不管诸位用什么方法。无论是合作,还是单独行刺,只要成功了,并且活着回到流云城,我自会兑现诺言,并亲自与刚刚归来的寒昭将军一起,将完成任务的兄弟名字报予国主。”南棠微微一笑,“届时,名利双收,诸位不再是无名之辈。”
大堂内,喝酒的老头与大汉直言道:“说实话,老朽心动了。”
大汉赔笑:“在场有不心动的?”
老汉回味:“以命换自由,不亏。”
大汉叹息:“还有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不远处,木家三姐妹则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邻座的丘宁侧耳偷听结果直接被木家三姐妹之一的木蓝揪住耳朵:“怎么,凑的这么近,想入赘?”
“误会,误会!这板凳有点问题!”
丘宁挣扎着与木蓝辩解道,坐在台阶上的李先生目光则在这期间渐渐深邃,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划伤。木制的雕像也在这期间渐渐染成了血色。
或许是因为过往的回忆太过令人着迷,李先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把自己的手划伤,并以沉默回应众人的嘈杂。站在二楼的南棠看出了李先生的心思,咧起嘴角微微一笑。
一旁的叶晨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楼下的丘宁也在摆脱木蓝揪耳朵之后,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丘宁感觉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
下一刻,原本一张画像没有抢的李先生起身走到大堂中心位置,捡起那张先前被揉成团最后又被南棠展开再丢弃的画像,然后缓缓推开了「流云酒肆」的大门,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李先生的这一举动,算是率先带了一个头。接着,一些杀手开始拼桌凑在一起。刚挣脱木蓝的丘宁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木家三姐妹的队伍。原本斗酒的大汉与老头顺势结盟,并开始在大堂内公开招募队友。
看见这一幕后的南棠与身旁的叶晨微微一笑道:“你看,只要把话说清楚,大家还是很友善,很配合的。”
叶晨躬身揖手:“城主英明。”
南棠敛起嘴角的笑容:“奉承的话还是免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叶晨会意:“属下这就去办。”
……
离开地牢之后,寒昭将玄墨无锋带到了自己落榻的地方,并派血羽夜鸦严加守护。过程中,寒昭叫来了城中的名医,而这位名医其实早在寒昭请他之前便得到了南棠的“暗示”。
于是,名医按照南棠先前准备好的剧本,给玄墨无锋开药,同时隐去了玄墨无锋其实是中毒的这一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玄墨无锋渐渐恢复神智。
但是,因为毒性还未彻底散去,所以玄墨无锋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按照寒昭所计划的那样,尽快带领那些紫羽夜鸦进行训练,而这也给了南棠足够的时间,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从给玄墨无锋看病的名医那里,知道了他的大致情况以后,寒昭暂时打消了让玄墨无锋尽快参与到流云城守备的任务当中,并问起了他关于墨衣重牙与他的纠葛。
最后,在得知由于墨衣重牙将血羽夜鸦不日即将抵达点星城的消息告诉了云凡,这才使得云凡作出焚城之举以后,寒昭于沉默中拍碎了面前的桌子。
玄墨无锋从寒昭的这一举动中,体会到了他的隐痛。下一刻,却听寒昭怒道:“你做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个墨衣重牙,实在是该死。”
玄墨无锋叹息:“若非万不得已……”
寒昭打断道:“换做是我,遇到同样的事情,也会做出与你一样的决断。这件事你不必感到自责。”
玄墨无锋本想起身向寒昭表达谢意,结果被寒昭阻止,“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期待你光彩大放。”
玄墨无锋感激道:“多谢将军体谅。”
寒昭回以淡淡一笑,并问道:“这件事你跟南棠有说吗?还是说,你告诉了他但是他还是把你关了起来。”
玄墨无锋回忆道:“刚来流云城的时候,我并未与南棠提起这些事。鉴于那时他的长兄南挚死于曜光城一战,所以最后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寒昭不解的看着玄墨无锋:“南棠将他兄长的死也算在了你的身上吗?”
玄墨无锋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曜光城一战,与我差不多级别的将军基本上都已战死,南棠将他的悲愤转为对我的怨恨,我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死者难以复生。”
寒昭不解道:“他怨恨什么?又不是你杀了他们。你又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城破之后,战至最后无力回天,不得不选择离开。先前你与他可有什么恩怨纠葛。”
玄墨无锋回忆道:“未曾有过,怎么。”
寒昭:“我在寻思着这个南棠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玄墨无锋听罢,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不过我认为南棠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将我关起来。其实我早就猜到最终他会将我放出来。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会借着寒昭将军的手,完成这一顺水人情。”
听了玄墨无锋的这番话,寒昭陷入的沉思:“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说实话,这次我回来的比较突然,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南棠竟然提前知道了我会出现。”
玄墨无锋替寒昭分析道:“或许在寒昭将军进城的时候,便有人提前与南棠通风报信。除此之外,将军可有提前与人告知行迹。”
寒昭摇了摇头,并转而言道:“如今的南棠,让我感到非常的陌生。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兄弟之死?还是点星曜光二城的沦陷?这个我拿捏不准。”
玄墨无锋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以前的南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躲在南挚身后的小孩子。谁曾想到,现在的他竟然被国主指派为流云城的城主。”
寒昭苦笑:“现在的南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深不可测。我想你肯定没有发现一件事,如今的南棠已经是一位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
玄墨无锋叹息道:“我也就十阶巅峰的水平,又怎么可能窥探到比我还要高阶的武者。不过话说回来,先前我见他时,确实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寒昭思量:“你上次见南棠是多久以前。”
玄墨无锋:“霁北三城沦陷不久,国主亲赴流云城与诸位将军共享盛宴。估摸着时间,到今天也有几年光景。我记得那个时候,南棠不过也就十阶出头的样子。”
寒昭听罢,露出细思极恐的神色,“那你能猜出南棠身手大概在「心武之境」的什么境界吗?”
玄墨无锋:“猜不出。”
寒昭:“据我初步推断,南棠现在的实力应在我之上。估计跟如今夏国的世子敖崭水平差不多。都是典型的「万人敌」。我不知道南棠是如何在这短短几年里做到如此快速的提升自己,但是料想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会充满诸多的变数。”
玄墨无锋思量道:“流云城的城门并非瓮城结构,恐怕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千雷国。曜光城有两围城墙都在他们的面前形同虚设,所以寒昭将军认为‘变数’会出现在哪里?”
寒昭淡淡道:“自然是在于人。”
玄墨无锋皱眉:“人?”
寒昭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然后拍了拍玄墨无锋的肩膀:“等你身体稍微好点了,我会再来跟你讲讲接下来我的一些打算。时候也不早了,好好休息。”
玄墨无锋点头不言,目送寒昭离去。
望着寒昭离去的背影,玄墨无锋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回忆昔日的南棠,在他的记忆里究竟是什么模样,而现在他所接触的人又是否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南棠。
沉默中,寒昭轻轻合上玄墨无锋房间的门。一群全身武装的血羽夜鸦,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临走前,寒昭与站在门口的血羽夜鸦交代了,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找玄墨无锋,一定要通知他,之后便快步离去,赶往「流云酒肆」。
此时的「流云酒肆」众人已经散去。
只有李先生一个人孤独的落座在大堂的台阶上,继续雕琢他手中已经被血染红的木雕。寒昭抵达这里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看着李先生受伤的手,寒昭皱眉道:“你受伤了。”
李先生没有抬眼,并以一副极其冷漠的语气回应寒昭道:“你来晚了。”
寒昭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坐在了李先生的身旁:“有些事情不得不处理,结果一不小心没注意时间,所以耽搁了。”
李先生叹息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壶酒,递给寒昭:“刚从外面买的,趁热喝。”
寒昭接过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夙国的「一衷醉」?”
李先生点头道:“虽不正宗,但却凑合。”
寒昭笑了笑,转而合上了盖子。
李先生不解的问:“怎么,不合口味?”
寒昭解释道:“先说正事,怕酒醉误事。”
话语间,李先生收起了他的木雕与刻刀,并从寒昭手中夺走了那壶酒,然后缓缓道:“南棠想让我们这些人在流云城开战以前,对云凡和雷澈进行暗杀。”
寒昭听罢,皱起眉头。
看着寒昭的神色,李先生笑了笑:“怎么这幅表情,告诉我,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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