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边境

    
    “真的不愿意吗？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在那个安静的书店里，几个警卫正和面前的伍老板对峙着，他们的话语就像是，不，他们就是在劝诫伍老板最后一次。
    “不，这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伍老板毫不犹豫，“其实我已经加入你们了。”
    “这话真不是骂你，你的意思是……你活够了？”
    警卫这有些古怪的话，在伍老板眼里并不奇怪，因为他确实已经“活够了”。于是乎，他轻轻地点头，仿佛是在恳求什么。难道，难道是在恳求死亡吗？
    迟疑了片刻，警卫们相视交流，随后，那个和伍老板说话的警卫再一次开口：“但是伍老板，这是个不确定的赌注，我们很多可能会失败。而且，这有可能会害了……啊算了，这一点我们也做好准备了。”
    “如果事情成功了，请一定要照顾好她。”
    “明白，现在那就对不起了，伍老板。”警卫说着将预备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枪响后，门口窜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警卫们与她相视着傻了眼，刚刚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又放回了枪的一侧。他们望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伍老板与他们之间，敞开了双臂，像是要为伍老板挡子弹。但是这样一个娇小的身躯怎么挡得住伍老板那样的大人，警卫看清她没有受伤，转眼间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回了扳机。
    而同时，白楠雨也被伍老板拉到了柜台后面。那枪声响起不过数秒就停顿了，警卫们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接近柜台。
    而柜台后面，因为不知道伍老板和白楠雨所在的具体位置，所以他们乘机挪了位置，只有伍老板手臂中了一枪，看上去没有大碍。而白楠雨则又一次割开手腕，努力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尝试为伍老板疗伤。
    看着伍老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后，白楠雨便猛地站起，没等那几个警卫反应过来，无形的力量便将他们打飞数米远，击倒了书架，重重地摔了一跤。
    不过在白楠雨看来，其实她想要的表现不是这样的，她本想让警卫们悬在半空中，可谁知刚刚提起他们便忽然身体没了力气，就像是拿起东西时突然松了手，警卫便直接飞了出去。而白楠雨的身影依旧站着，只是有些摇晃，直到又是那一阵恶心感涌上来，白楠雨便难受得蹲下，呕出了些清澈的液体后咳嗽不止。
    这已经是末期了，她身体的活力基本在刚刚已经消耗光了，现在就已经对她来说是超负荷运作了。
    “知道管理员和我们的共同点在哪里吗？”
    “哪里？”
    “经历过美梦与破碎现实的抉择。”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运筹帷幄的两人正等待着消息，他们可以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天，最后一次机会了。在等待的同时，他们也聊起了天，就比如如上这几句。
    两人一男人一少女，在听了男人的话后，少女便沉思了。
    她仿佛在回忆之海游了一圈，她在那海洋里走得很深，很远，所以她花了好些时间才缓过神来说道：“哦？那你当时……选了什么？”
    “还用问吗？我当然是选择了现实才能走到现在的啊，不然我可就变成梦魇了。”
    “那可真是巧了。”少女拽着自己鬓角的蓝黑发玩弄着，“其实吧……当时的我……选择了梦，是的，我选择的是美梦。”
    男人被她的回答答得愣住了，但他在半信半疑之时，也主观地笑起来，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话。毕竟如果是一个沉醉在美梦里出不来的人，那那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是梦魇那样。
    但是少女确实是认真的，她没有开玩笑。
    “你爱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我当时确实回来了，我没有变成梦魇，或者说其实我已经变成梦魇了，只是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前，被一个臭男生给拉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被拉了一把？”
    “对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就连我这个全亡国边境最全知的人都不知道呢。”男人冷笑着，叹息着望向窗外，想象着不远处那个书店里的场景，“被人拉了一把，哼，如果被拉的不是时候，也许积累的一切都会变成废土吧。”
    翠绿的野草随着两个身影的窜过而随风摇摆，那两个天真的孩童奔跑着，前面的是姐姐，后面的是妹妹。姐姐一路跑到了树后面，眼角泛起泪光，一股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是妹妹却嬉笑着，举着双手在半空中一抓一抓地，像个贪婪的贼人。
    “姐——姐——别跑哇。”
    “不要！你走开！不要碰我！啊啊啊啊！”
    妹妹扑到了姐姐的身上，像只小猫一样用脑袋蹭着姐姐的肚子，趁她安静了一点，警惕心稍微放下了之后，猛地一把抓在她的腰上。
    那一刻，姐姐叫得十分“凄惨”。
    “哎呀呀，笨蛋姐姐输了就要好好认输嘛，姐姐在我面前求饶的样子也超可爱的。”妹妹紧紧地锁住了姐姐的身体，挠得她猛捶妹妹的背，但是对于妹妹来说，那就跟给她按摩一样。
    可以折腾姐姐，还能被按摩，这简直是买一送一，双倍的快乐。
    “啊哈……我错了！别！”姐姐终于挣脱了妹妹的束缚，赶紧朝着树林更深处奔跑着。然而这一跑，她便感觉越跑越不对劲，四周安静得令人汗毛直立，仿佛有着勾魂索命的恶鬼躲在树后看着她。
    “姐姐……姐姐你在哪……姐姐！姐姐我不玩了！姐姐你快回来！”
    妹妹的呼唤忽然间像是一把利刃，直刺向了姐姐的胸口，让姐姐感到心里一阵冰凉的疼。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姐姐望着周围的树林，越是环视，她越能感觉到周围的树木正在变得越来越茂盛，仿佛要淹没她，让她的身影永远消失在这里。
    “姐姐我不玩了……姐姐……姐姐！”
    那一阵阵的呼喊越发凄惨，姐姐终于挪动了脚步，开始循着声音找过去。然而不管她怎么找，她都感觉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她无法确定声音的源头，无法确定妹妹的位置。或者，她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她妹妹。
    “求求你回来吧姐姐……我不干扰你吃薯片了好不好，我把我的蛋糕也给你好不好……姐姐……”
    呼唤依旧在回荡着，仿佛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维度的声音，让她就算找到死可能也找不到。或者，那只是一个曾经的声音，一个早已不在的人的，心灵的声音，引发了她的回忆，在尝试和她说话。
    但是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必须去找到她。
    “我再给你一杯奶茶好不好……我把什么东西都给你，这个捉迷藏不好玩啊姐姐！这个捉迷藏不好玩……姐姐！求你了姐姐……我不玩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姐找到了声音的位置，走过那高于一个人的草丛，她看见了哭泣得喘不上气的妹妹。姐姐一时感到激动万分，即使她们才刚刚分别不过几分钟，或者，其实她们已经分别很久了……
    很久。
    正要扑到妹妹身上的姐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眉头一皱，缓缓站起来，看向了身后的妹妹。
    姐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依旧尝试着触碰妹妹，却发现手从妹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而妹妹哽咽着，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仔细看了一眼，妹妹忽然疯了似的开始用手刨土，直到将一具骨架挖出了一半。
    看着这个娇小的骨架，妹妹取下了它胸前的蓝色吊坠，瞬间发出了崩溃的尖叫，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妹妹哭得捶胸顿足，双脚不停地踢打着地面，但是一旁无法触碰她的姐姐，只能捂着嘴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直到天色渐暗。忽然，一阵白光闪过，姐姐忽然看见周围变成了现代都市，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辆车便发出了让她此生难忘的，充满压迫感的刹车声。
    随着光芒退去，白楠雨睁开眼睛，现在的记忆很快回到了脑海，她发现警卫正举着枪，对准了她和伍老板。
    “怎么回事？”白楠雨气喘吁吁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在他们眼里，白楠雨的疑问毫无意义，甚至有些拖延时间。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枪的射击模式调成单发，随后朝着白楠雨开了枪。
    子弹嗖嗖地从白楠雨身边掠过，但是只有一发击中了她的大腿，因为遗迹病的虚弱，白楠雨一时感觉到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她往身边看去，却发现伍老板的身体已经被子弹打出了好几个孔。
    他们此时仅仅是躲在椅子后面而已，白楠雨朝着警卫猛地抬手，然而却没有半点作用，她此时已经使不出“管理员”的能力了。她此时能做的，只有无能的怒吼。
    “你们为什么不答话……”白楠雨竭尽全力吼着，后面的话便被咳嗽声替代了。
    这一次，她的咳嗽已经咳出了明显的血迹，她显然已经快不行了。而看见白楠雨此状的伍老板则努力爬起来，举起双手，仿佛是在恳求：“投降，我们投降！我……”
    伍老板的话音随着一阵枪声戛然而止，世界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枪火消失后，伍老板那苍老的身躯渐渐倒下，发出的那响亮的声音。
    那一刻仿佛持续了很久，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白楠雨愤怒到了极点，但是她的身体一点也不听使唤，只是又一次发出了一声无助的怒吼，扑到了伍老板的身上。他是最后一个支持她的普通人，没想到还是没能保住他。这是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完全无法拯救任何人的性命。
    还是一样的无力，一样的绝望，白楠雨的内心刹那间乌云密布，不再有一丝希望和光明。渐渐地，那悲惨的哭泣声转而变成了疯狂的大笑，如同邪风一般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不禁后退了许多步。
    大笑之后，白楠雨瞬间仿佛是恶魔附体，狰狞地微笑着，看着这群慌乱的警卫，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接受了，我接受了……我愿意加入你们……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