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手记

    
    封尘的感觉很准，他的担忧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城中失去了约束的怪物们轰然四散。它们对一身土灰味的人俑不敢兴趣，它们喜欢新鲜的血液，喜欢充满生机的活人。
    在铜铃爆开，巫冉身陨后，所有的怪物们都不必再脑海中天人交战，它们全都循着血味和活人的味道追去，二十五万头野兽般的怪物，朝着四面八方冲撞出去，各自寻找着活人捕食，拦也拦不住！
    封尘大急，他将体内的真气全都催动起来，不停地从指尖射出一道又一道金光，进到那面招魂幡里，每道金光都是加急的指令，短短时间，就有数十道携带着指令的金光通过招魂幡传达给兵马俑们，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它们赶快拦下那些怪物！
    可是人俑们的数量如今还剩下六千具上下，就算是它们能一挡二十，也挡不住这二十五万头怪物啊！
    “书文师弟！你在何处？”封尘感到兵马俑们的无能为力，施展出千里传音之术，一脸急切地站在楼顶，朝着城中街道四望，寻找那道穿梭在建筑之间的那道紫光。
    “我在灞桥区旁！”老天师的声音从东面传来，回荡在封尘耳边：“怪物们越来越多，根本就杀不过来！而且它们好像失控了，看见人俑也不攻击，疯了似的去追活人。它们杀人太多，我和人俑们根本就拦不下。城边的灞河水都被血染红了！”
    “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封尘长叹一口气，一股无力感袭遍他的全身。修道至今已过百年，无时不把铲妖除魔视为己任，可此刻真遇到了妖魔害人的情况，他一身修为，百年积淀，对消灭二十五万头妖魔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你那边的情况怎样？还能撑住吗？”老天师是在担心封尘的真气不够支撑。
    “我还行。”封尘回答完后，停顿了一下，才又说：“巫妖族的那老贼死了。被自己的术法反噬，吐血死了。”
    “啊！怪不得。”老天师以雷法将三四头怪物击成黑炭，救下了一个躲在河边草丛里哇哇大哭的女孩儿。“怪不得这些怪物都失控了。”
    “这些怪物现在不受任何人指挥，它们只依靠自己的本能去杀人嗜血。由着它们胡闹下去，天亮之前，整个长安城就真的变成怪物巢穴了。而且天亮之后，恐怕它们也不会停止，数十万头怪物，就算是在太阳下变得虚弱，也是不容易消灭的。最先遭殃的就是附近的一些城市。”
    “得赶快把它们全都消灭掉啊！”老天师陡然跃上高空，低头看着鬼哭狼嚎的城市。“我还是再用一次夺魂术吧。”
    “你小心身体，先前已经用过一次了。”封尘劝道。
    “不碍事儿，我的身体，应该还能再撑一次。”老天师说着，又喷出一口鲜血，凌空站在城市上空，在身前画出一个悬浮的八卦：“而且，这次没有了那个老贼捣乱，会省力不少。以我现在的状态，大概还能再控制五万头。”
    “那你小心。”封尘听到这话，也只好点头同意，此时情势危急，确实不是矫揉做作的时候，既然能多一份阻止怪物的力量，那便更好。
    老天师再度以真气画出一道又一道夺魂咒语，接连不断地飞进那八卦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下方城市中的怪物们正在大肆地狩猎着活人，不时地有倒霉蛋在城中的某个角落里被扭断脖子，被咬开颈动脉，或者被撕下胳膊，被掏出内脏，惨嚎声回荡在整个长安城中，血腥味顺着寒凉的夜风飘出了数十里远。
    兵马俑们接受到封尘的催促指令，那几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各自带领指挥着人俑们在街巷间冲杀——骑兵们身下战马的马蹄都跑烂了，弩兵们的弩箭早已射光，只得挥起腰间短剑与怪物近距离搏杀，驾驶着马拉战车的人俑也早就抛弃了战车战马，从车上跳下来，徒步追着怪物跑，还有两千余名步兵们，手里的兵器都卷了刃，仍旧挥舞个不停。
    纵然它们已经如此尽力，如此拼命，但仍旧阻拦不住那二十五万头怪物朝四面八方扩散的脚步，每扩散到一个地方，就有大量的普通人成为它们的口中食。
    “术成！”老天师冷喝一声，脸上涌现出搏命的神色，毅然将体内的真气绝大部分都抽出来，灌注进悬浮在身前的八卦图中。
    八卦图得了真气的输入，顿时金芒大放，其内密密麻麻的符咒纹路四散飞出，逐个分裂，一分二，二分四……
    一大片金色的咒语如海啸一般朝下方的城市中倾泻而下！
    每一道咒语都精确无比地钻进了一头怪物的天灵盖中，没有了巫冉铜铃声音的影响，咒语几乎是在瞬间就夺取了灵魂，获得了躯体的控制权。
    “呼……”
    老天师长出一口气，完美控制了五万头怪物，体内剩余的真气也仅仅是足够维持他正常活动的。他身上的紫电铠甲都逐渐黯淡，最后消失不见了。
    他轻飘飘落在附近的一个楼顶上，操控着五万头怪物和兵马俑们并肩作战，一同对抗那二十万头怪物——不对，此刻的怪物肯定又增长了不少，或许又增长了二三万头。
    这五万头怪物一被控制，就立刻朝身旁附近的怪物们发起了攻击。
    被攻击的怪物们大概也会纳闷吧，刚刚还一起愉快地抓活人，吃肉喝血的伙伴，怎么就忽然朝自己攻击了呢？
    不过以它们这种只剩下本能的程度的智商，是不可能想得通这个问题的。所以它们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你打我，我也打你！
    五万头怪物，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拖住了与自己同等数量的怪物。
    这样一来，留给兵马俑们对付的，仍旧还有十七万头左右。
    所有的兵马俑都已经尽了全力了，但是，实在是拦不住比自己多出十几倍的怪物。
    在它们的努力下，杀掉了数量不菲的怪物，可这依然挡不住怪物们朝四周扩张的进度。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整个长安城已经没有一块净土了。全城都有留下怪物们的足迹。
    至于那些普通人，除了逃掉的那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实在没有能力逃掉，都躲在城中的隐秘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就像是捉迷藏一样，他们藏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等待着被怪物们一个个地揪出来，生吃活剥掉。
    所有的兵马俑和那五万头倒戈的怪物都没有办法阻挡住二十多万头怪物扩张的步伐，它们能做的，只是拼力地阻拦，稍微地减缓而已。
    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可怖的阴影之中。
    老天师和封尘老道相聚十多里，均是盘膝坐在高楼的楼顶上，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依照形式这样发展下去，单凭他俩的力量是绝对无法阻拦住那些怪物的，要想不让这些怪物逐步蔓延开去，霍乱其他城市，只能向客栈求助了。
    可是目前这个城中只剩下他两个，潜伏在这城里跟踪巫冉的铁卫们早就被杀得干干净净了。没有人能够将求助信息发回客栈。
    退一步说，即便是客栈接到了求助，又能怎样？依照城中怪物的数量，除非是三个当家亲自出手，再不济也得是好几个鼎位的大巫出马。不然的话，恐怕客栈得把那几千名铁卫全都派出来。
    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好如了巫冉的意——这个老贼大张旗鼓地在长安城弄出这么大的乱子，不就是为了吸引客栈的注意，分散战力过来处理，从而达到削弱客栈本部守卫的实力吗？
    这个老家伙也算是无心插柳，自己的都被压垮哏儿屁了，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还继续帮他完成着他的目标。
    “如果能在客栈之外，再出现一个大高手就好了。”封尘老道无力地望着满城的乱象，喃喃自语着。
    仿佛是心愿成真一般，从西方的天空忽然闪亮起来，仿佛是炸开了一个小太阳一样，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姿从小太阳中冲出来！
    “那是？！”封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这股力量……”老天师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好熟悉的感觉，那人的身上透出一股浓重的正宗道家气息。
    那个身影带着无匹的气势冲来，给人一种决计无法与之抗衡的感觉，仿佛他本人就化为了道，而‘道’即是万物，‘道’即是天地，‘道’即是黑白，‘道’即是阴阳，‘道’是是一切！
    没有人能够与‘道’本身抗衡！
    那人携带着这股气势，朝整个长安城压下！
    “封尘道长？张家天师？您两位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的声音好熟悉，温文尔雅中带着七分惊诧：“这长安城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予在百里之外都嗅到这里飘出的血腥味了！”
    “徐观居士！”封尘道长听到来人说话，顿时露出大喜之色。他急忙朝还在天空中正往下落的人影喊道：“这座城中好多人都被尸魁的尸毒感染成怪物了。粗略计算来，足有二十多万人变成怪物。它们还在不停地四处乱窜咬人，贫道与书文师弟拼力相拦，仍旧无济于事！
    徐观居士你来了正好，快快出手与我二人一同消灭掉这些怪物！”
    “好！”徐观‘好’字出口，身形已然落下，稳稳地站在了鎏金四溢的那座钟楼楼顶，双足踏在楼脊尖上。
    他双手飞快交叉，不停的结出一个又一个印式，身体周围涌上了一层乳白的气，将他的身体若隐若现地罩在里面。
    “混元——阴阳诀！”
    手中术式成型，他清啸一声，身体周围的那团乳白之气迅速四散，如同被清风吹开，化作千丝万缕，散到城中的各个角落，每一缕混白之气，都附着在了一头怪物的身上。
    徐观口中轻轻吐出一声‘倒’，顿时，整个长安城的近三十万头怪物全部瘫软，倒地不起。
    “好手段！”封尘不禁赞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