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野

    
    黑石屠杀并不算什么大事件，别说世界上，仅仅在铂兰诺的历史中，这都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场以屠杀为名的悲剧中死的人，甚至比不上冷兵器时代的一场小战役，更不用提三次世界大战中动辄数万人、数十万的死亡了。无数村镇在战争中被屠戮，在野蛮的时代，屠城都并非荒唐话，黑石丛林之所以被记住，仅仅是因为它是暗影龙的故乡。
    然而，平凡无奇、远在帝国边缘的黑石丛林，之所以遭遇屠杀，也正是因为它是暗影龙的故乡。
    ——《考古文学史》
    暗影龙背负着救世主之名，救世主的名号，永远是最大的资本。而那位自称为救世主导师的女子，似乎与檀伽罗相识。尽管平民的想法无足轻重，但是难保那些贵族会不会因为贪生怕死去攀附暗影龙。檀伽罗一手看守着灭世之源的黑荆棘，一手结交了暗影龙的导师，同时掌控着铂兰诺的军队。父王这次又将圣祭的操办事宜交给了他，这次圣祭典礼不仅仅是铂兰诺的庆典了，丢利恩听说卡提亚女王也将来访，这无异于宣告天下，檀伽罗就是下一任铂兰诺的王。
    这让丢利恩坐不住了，他苦心经营了多年，但是在檀伽罗的优势面前都不足一提。柯登死了，不过那也是他自找的，他身负要职，却能抛下嘉瑞沃尔一走了之，就算檀伽罗不立刻处死他，他都要命心腹杀死柯登。目前王还不知道这件事，也许他知道，只是不动声色。洛瓦公爵唯一的女儿是他的妻子，自然可以相信；帕特鲁斯侯爵过于摇摆不定，但他控制着铂兰诺唯一的出海港口，不能不重用。东部沿海都是索恩修斯的领地，但是索恩修斯从来不参与任何国家之间的斗争，即便在艾铂帝国覆灭引发的“百年乱世”中，他们也没有趁乱侵占任何土地。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一块餐桌上的肥肉，等着他们大快朵颐。霜雪公主伊诺拉挥兵北上，战无不胜，却在攻打索恩修斯的领地时遭遇了败北，损失惨重。
    现在黑石丛林也是索恩修斯的领地，就在前几天，他收到消息，暗影龙来自黑石丛林。
    难道索恩修斯家族终于要涉足大陆局势了吗？
    刚刚那个自称风兰彻的少年告诉他，暗影龙名为加诺，自幼在黑石丛林长大，几个月前进入了黑石学院，没几天就被瑟西带走了。但是雷朗并没有向他汇报，难道雷朗投奔了檀伽罗？当初可是他引荐他成为帝都骑士长的，没想到也是个养不熟的。
    他停住马，翻身落地，对赶紧上前的扈从下达了命令：“你带人去问问这里的人，看他们对加诺知道些什么。要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像上次那样处理。”扈从神色有些犹豫，丢利恩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安罗烈·盖森。”扈从一个哆嗦，立刻退下去，带着人手去挨家挨户询问了。
    丢利恩脸上的暴戾依然没有平息，他对剩下的人说：“我带你们去见见帝都骑士长。”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曾经的。”
    雷朗并不知道帝国的大皇子已经莅临黑石丛林，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温和睿智的校长。
    黑石学院建立了十五年了，老师们都很尽职尽责，偶尔也会有缺席代课，学生们也不多问，毕竟向他们这样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有资格学习已经是恩赐了。只有贵族有资格学习，而黑石丛林这难民聚集而成的小地方居然有一个学院，他们视其为索恩修斯的恩赐。
    蕾拉指导着不多的学生格斗技巧，有女生想问问索格老师和新来的卓加老师为什么不在，但是见蕾拉一脸严肃冰冷，又不敢开口，只是小声和同伴交流，失望于见不到这两位俊美的老师。
    雷朗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的处理着事务，十五年太过漫长，某些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校长了，如果不是来自帝都不定时的询问，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帝都的骑士长。
    他整理好文件，揉了揉眼睛，然后拿出学生名单，细细斟酌。快入冬了，学生也该放假回去庆祝圣祭典礼了。有些学生是孤儿，当初他们为了寻找加诺的下落，四处搜寻来历不明的孩童，骑士的信条不允许他杀死婴孩，因此便收养在了学院中。
    他提笔圈了几个名字，这几个学生很认真努力，也很有天赋，他准备向索恩修斯举荐他们。雷朗将名字写下，详细地写好推荐词，准备派人送给索恩修斯家下属。他乐呵呵的，打心眼里为这些孩子感到高兴。索恩修斯被盛传式微、大厦将倾，从巨龙战役传到现在；可是到头来三大家族只余其一家。兰恩尼斯并入卡提纳王国，战神后裔销声匿迹，只有索恩修斯，依然存在，孤然地与各个国家并驾齐驱。
    这些孩子肯定能在索恩修斯手下好好努力，出人头地。
    办公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铃铛声，雷朗猛地看向门口，那是伊冯娜的铃铛声，是从未离开过占卜室的伊冯娜的铃铛声。
    伊冯娜自来到黑石丛林后就没有离开过她的占卜室一步，她躲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一心一意地钻研着占卜。
    但现在她离开了占卜室，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慌张。
    伊冯娜冲了进来，她依然是十五年前的装扮，只是棕色的微卷长发间夹杂着缕缕白发。她娟丽的面容也爬上了不少皱纹，只是在某个时刻依稀可见当初的风姿。雷朗这才惊觉，原来他们都已经老了。伊冯娜赤足站在这里，双脚被冻得发乌，衬得脚踝的银色铃铛更加耀眼。她慌张而胆怯，眼中充满恐惧。
    她瑟缩着说：“大皇子来了。”
    雷朗错怔地问：“帝都并没有下达命令……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大皇子亲自来传达吗？”雷朗心下一沉，能让大皇子来的事，难道他们与拉普的合作被发现了。
    伊冯娜摇了摇头，她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不…不，他是为了加诺来的……走！快走，他会毁了一切……求求你，雷朗，我们快走……”雷朗走上前扶住她，严肃地问道：“告诉我，伊冯娜，你在水晶球里看见了什么？”
    伊冯娜慢慢平静下来，她依然手脚冰凉，心如死灰。
    “我看见了一场屠戮。”
    雷朗的心一点一点变凉，他走回办公桌前，他看向窗外，平静无比：“伊冯娜，你去找休羽，你们和蕾拉带着学生去索恩修斯那儿。记住，别回来了。”伊冯娜一着急，说话又有些磕磕碰碰：“队长，那…那…那您怎…怎么办？”
    “总有人要留下来应付殿下，我是校长，最合适不过了。”雷朗将名单递给伊冯娜，一如往昔那样一丝不苟、温和有礼，“这是今年的荐举名单，请替我交给负责人。”他坐回桌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
    水杯里要泡上今年新晒的茶，桌面要擦到反光，待会儿还要去折几枝冬悬花放在花瓶里。以往总有心怀感激的学生早早起床为他准备这一切，现在，最后一天了，也应该自己亲手做一次了。
    伊冯娜看着低头专心收拾的雷朗，又想起了当初威风凛凛的帝都骑士长，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知道不能耽搁，收起名单去找蕾拉了。
    雷朗换上典礼时才会穿的礼服，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茶水渐渐变凉，直到热气完全消失。
    走廊传来脚步声，雷朗抬头看着紧闭的门，并没有动。
    门被打开，俊美阴鸷的青年信步走进来，神情有些疲惫，只是那双蓝色眼眸依然明澈无辜。
    雷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行了个骑士礼，他恭敬地说：“丢利恩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