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野

    
    丢利恩微微颔首，冷言道：“你先起来吧。”雷朗起身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丢利恩扫视了一下这间校长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过去，坐在那张办公椅上，他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放在腰侧长剑的剑柄上，食指不紧不慢地轻轻扣着。
    他的部下站在门外，守着门口，没有进来。雷朗无从揣测黑石丛林现在如何了，他上一次见到这位大皇子还是十五年前，那时候的丢利恩恰是十一岁，还未曾成年，才和洛瓦公爵的长女蒂利亚·洛瓦订婚。那时候檀伽罗才三岁，懵懵懂懂，四岁的普洛卡牵着弟弟的手，见证着兄长的订婚宴。
    二十四岁的丢利恩高大而俊美，他与年轻的道雷格朗如出一辙，甚至眉眼之间的暴戾都那样的相似。丢利恩伸手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头，他抬眼看向雷朗，语调压抑：“雷朗，你很好啊。”雷朗赶紧说：“雷朗从未忘记大皇子的推举之恩。”当年他在洛瓦公爵手下，丢利恩在订婚宴上向王举荐了他，借机向未来的岳父示好。当时的丢利恩还没有争夺王位的心思，只是身处王室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巩固势力。道雷格朗自然是同意了大儿子的请求，然后转手将他抛于黑石丛林十五年。
    丢利恩冷笑一声，说：“推举之恩？那么，那位瑟西小姐的身份、暗影龙的身份、你们之间的交易，你可从未向我汇报啊！”
    雷朗还不甚明了怎么回事，他是直接受命于王的，没道理向皇子汇报，离开帝都十五年的他并不清楚帝都如今的风向。他并不知道众人瞩目的王储普洛卡已经死去，也不知道丢利恩和檀伽罗如今的暗暗较量，他根本不清楚这场王位争夺。
    雷朗急忙辩解：“殿下，雷朗绝无背叛隐瞒之心，这些都已经汇报给陛下了。”他依然不清楚如今的状况，只能谨慎回答。
    这份无知更让丢利恩愤怒，他以为雷朗从瑟西那里得知了帝都的情报，并决定站在檀伽罗那一边，在他看来，瑟西与檀伽罗早已联手，那么和瑟西交易的雷朗自然也是檀伽罗一党的。但是他依然维系着自己的风度，他舒缓了一口气，依然得体：“不急，等他们回来，我就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心思了。”
    他在等着安罗烈的回复，他要看看这群平民是不是无药可救。
    丢利恩抿了一口桌上的茶，茶水只有苦涩的植物味，和他平日喝的茶不可同日而语。
    盔甲碰撞声渐渐逼近，然后在门口被拦住。丢利恩提高了声音，命令道：“让他进来！”于是安罗烈走了进来，在书桌前方恭敬地单膝跪下，回复道：“殿下，他们说不知道。”丢利恩更加愤怒，压抑着问：“说清楚，他们不知道什么？！”
    安罗烈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很快稳住，他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他们不知道加诺就是暗影龙，也并不知道索恩修斯有派人来这里。他们以为加诺一直在黑石学院。”
    丢利恩没让安罗烈退下，他转头看着一边的雷朗，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开口说：“那么雷朗，你知道吗？”雷朗心中原本忐忑不安，这时候却出离平静，他坦然回答：“殿下，雷朗从未背叛骑士之道，王知晓我的全部忠心。”
    雷朗曾是帝都的骑士长，身形高大强壮，尽管丢利恩也算得上高挑，比雷朗还是矮了半头。他的礼服穿了十五年，已经洗到泛白，但是他这么站着，却依然气势威严，他身为骑士长的仪态还在。雷朗从看见丢利恩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场屠杀。
    丢利恩没说什么，转身背对着雷朗。跪在桌前的安罗烈用余光瞥见了他现在的表情，这让他寒意彻骨。
    丢利恩的表情并不狰狞，自幼的教养加上王的喜怒无常让他从不失态。他紧抿着唇，棕色的卷发垂在两侧，眼睛依然纯净明亮，只是眼白布满了血丝。丢利恩的嘴唇泛白，甚至隐隐透着青，脸更是白皙到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这让他看上去与王更加相像。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雕塑一般没有生气，而安罗烈知道这是恐怖的起点。
    没有任何预兆，丢利恩突然抽出佩剑转身砍掉了雷朗的头。脖子的断面只停了一瞬，血液喷涌而出，就像喷泉一样，一股一股地从血管喷出。雷朗的头滚到了安罗烈脚边，略显衰老的脸上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的死亡有任何反应。
    丢利恩看着站立在他面前，仍然不断喷着血的雷朗的尸体，却心情舒畅了许多。他盯着那断面，吩咐安罗烈：“安罗烈，处死这群贱民。我要你打断他们的腿，先在父母面前杀死孩子，在青年面前杀死他们衰老的父母；当着丈夫的面剖开妻子的肚子，当着妻子的面砍断丈夫的腰；在长子女面前摔死他们的幼弟妹，在稚童面前扼死他们的兄姊。然后把他们的尸体拖到路口。我要暗影龙一回来就能看见他们的尸体！”
    安罗烈被他话语中浓烈的杀意所震慑，一时间不敢回话。丢利恩带着嗜血的笑意扭头看着他，他心神一震，赶紧带着卫兵执行命令了。
    黑石丛林人并不多，黑石丛林是一整片的平原山地树林相连，住民不过千余人。南方有许多小国家不过一个村庄大小，却也有上千人了。他们见到安罗烈，以为他要离开了，乐呵呵地向他打招呼。
    安罗烈朝着那个打招呼的老人笑了笑，对卫兵说：“动手。”然后当着老人旁边孙子的面，将老人从锁骨斜砍成两半。
    他们忠实地执行着丢利恩的命令，丈夫提着锄头想拦住他们，好让妻儿逃跑，他们打断了他的腿，抓着女人的长发，将她开膛剖腹，然后用母亲的肠子勒死孩子。他们高高地举起襁褓中的孩童，狠狠地摔在地上。
    安罗烈忍不住想笑，他沉溺于杀戮，但他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他不应当放任自己。他揪住一个准备逃跑的少年，捅穿了他的腹部。有什么东西拉住他的盔甲，他低下头，是那个被砍死的老人的孙子，他被吓呆了，愣愣地说着什么。安罗烈高兴地举起他，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扔到井里。
    这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丢利恩这时才从校长室走出来，他扫视了一圈，所有土壤都浸润了鲜血，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只有他的几个扈从面无表情地站在卫队前面。丢利恩走到安罗烈面前，微笑着询问道：“处理好了吗？”
    安罗烈难抑住自己的兴奋，忍不住露出笑容：“殿下，都处理好了！都按照您的吩咐，堆在了路口！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丢利恩依然微笑着，看着他，安罗烈这才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正要开口询问，丢利恩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安罗烈只觉得脖子一凉，接着失去了所有意识。
    皇子的扈从们将卫兵全部处死，丢利恩冷冷地看着这群卫兵们的尸体，不知对谁说话：“我不需要沉溺于杀戮的狗，你们只需要去屠杀，不需要从中得到任何乐趣。”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东西了，丢利恩从安罗烈的尸体旁走过，他需要立刻赶回帝都，赶在檀伽罗前面。
    地上的血液慢慢变得粘稠，最终干涸，与土壤一起，结成硬邦邦的一整块。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哭声，有一个婴儿被母亲匆匆丢进地窖，期许孩子能逃过一劫，只是，这里不存在能够救这个孩子的人了。母亲最后的希望，不过在地窖中哭泣着，最终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