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秋苑,湖中亭。
微风徐徐,吹动碧绿湖面阵阵涟漪。
湖泊不大,两岸是重峦叠嶂的灰石假山。假山周围,又种植翠竹和杉树。
湖面上,宽大的翠绿荷叶,如宝盘接连铺展,粉白的花苞点缀期间,还未绽放。金色、橘色的鲤鱼,在湖水中嬉戏,时而探水而出。
小亭金砖朱梁,珠帘画栋,显然精细雕琢。
亭中一张棋盘石桌,两位少年正在对弈。
一位少年郎身穿黑衣,双目幽幽如潭。一位少女白衣如雪,银发蓝眸,面色冷淡。
正是凌云和苏暖二人。
苏暖下了一子,视线转到亭外,看着湖面:“这无睚眦真是蠢笨,反应真慢。我将消息发散出去,已经这么长时间
了。到了现在他还不来?”
“放心,我已叮嘱了门卫,放他进来。他一定会来的。”凌云笑了笑,展现出掌控全局的信心。
无睚眦惊慌失措之后,必定会对凌云这边产生怀疑。一定会找过来,看看情况。就算不是怀疑,他也会过来联合凌云串供,抵挡无家的这次调查。
苏暖眯了眯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凌云,我不得不佩服你,居然能在毒誓的内容中布下这道不是漏洞的漏洞。你早在两年前,就想对无睚眦不利了吧?只是一直忍耐着,直到如今时机成熟,才发动这个陷阱。”
凌云呵呵一笑,提取一子,回答着:“无睚眦此人,气量狭小,定会报复我等。我怎会留着这样的祸害?只是先前不动,是因为无有菱初来乍到,还没有站稳脚跟。去了无睚眦,推无有菱上去,将来对你我都有大用。”
苏暖没有再说话,蓝色的幽芒在眼中闪了闪。
她的心中,寒气涔涔。
这凌云一计连着一计,紧密关联,叫人只要踏入其中,就如深陷泥沼,越来越不能自拔。更叫人心惊的是,他居然在两年前就已经算计到今天的情形。这份智谋,真是叫人胆寒。无睚眦和这样的人作对,简直是自找死路!
“凌云,你在哪里?你给老子出来!”无睚眦的怒吼声,忽然传来。
湖中小亭,并无树木遮拦,无睚眦又得门童的告知,轻易就发现了凌云二人。
“凌云,你还有工夫在这里下闲棋?你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吗?说,这一切是否是你做的!”无睚眦赶到凌云二人面前,手指着凌云,气愤无比的叱问道。
凌云微微侧身,语气淡然地答道:“如果这一切是我做的,那我还会活着吗?想不到你越来越愚蠢了,无睚眦。你难道不记得我们一起使用过毒誓叶?”
无睚眦冷哼一声,怒火稍稍减轻了一些。凌云说的没错,如果是凌云传播的这个消息,那么他早就死了。现在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这证明消息并不是他传出去的。
但凌云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陡然间狂愤暴怒。
“不过这个消息虽然不是我传出去的,但却是我的同伴苏暖传的。”
无睚眦楞了一下,原本缓和的脸上,爆炸似的发红,像是一个火星陡然落到了一盆火油当中。
一股庞大的怒气,从他心中窜起。
“是你,原来是你干的!你这个混蛋,我要把你挫骨扬灰!”他咆哮起来,双眼气得通红,目光如刀,狠狠地剐向苏暖。气势疯狂,仿佛成了一头择人欲噬的虎豹豺狼。
“哦?你想要在这里动手?向我动手?”苏暖缓缓地站起身来,绝美的面庞冷酷如冰,冰寒的语气中蕴藏着一丝不屑,“我是灵师巅峰,演武场中无一败绩,我还有紫荆令牌,你真的想要与我生死搏杀?”
无睚眦脸上肌肉不断抽动,咬牙切齿,双眼好似在喷火一般,狠狠地瞪着苏暖。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
他只是灵师高阶,又养尊处优,绝非苏暖的对手。同时,苏暖还有紫荆令牌,这令牌可是无燕飞亲自授予的。
“凌云,你背信弃义,你不得好死!我们的交易,她怎么知道?不对,你违背了毒誓,怎么没有死?!难道你找到了什么接触毒誓叶的方法?”无睚眦又转向凌云,惊疑不定。
“非也,非也。”凌云缓缓摇头,“毒誓的具体内容是――你我二人要保守秘密,‘不能泄露给不知情的第三者’。但在毒誓叶之前,我早就将这事情告诉了苏暖。所以苏暖是‘知情的第三者’。外面流转的消息,也不是我传出去的。都是苏暖的功劳。因此,我根本就没有违背当初的毒誓啊。”
无睚眦不由地张大嘴巴,眼中流露出惊愕的神色。
经凌云这般提醒,誓约上的确是这样写的。
这是个漏洞,但当初无睚眦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一来是思维定势,没有想到凌云早就泄露给苏暖。“不能泄露给不知情的第三者”,单独看这句话,是没有漏洞的。
二来是他提出要用毒誓叶,凌云表现出一副没有准备的样子,事实上他早就有所预料,因此麻痹了无睚眦。
三来无睚眦为了抱住少主之位,走投无路,心中急切,再加上宣誓时毒誓叶抽血的痛楚,让他难以静心思考。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凌云,你这个无耻之徒!居然敢陷害我,这样坑我!你是阴险小人,卑鄙无耻至极!”无睚眦反应过来,气得浑身颤抖。
无睚眦鼻中喷着粗气,越骂凌云越是愤怒。
“啊!”他咆哮一声,终于忍耐不住,猛地将石桌掀翻。
棋盘上的石子飞溅,石桌差点砸到凌云的脚背,幸好他及时起身闪避。
无睚眦则倒退三步,头晕目眩,两股猩红的鼻血流淌下来。
“无睚眦,你还是冷静一点好。毒誓中有规定,你我皆不能动手伤害对方。感谢我吧,幸好我刚刚躲的及时,要是被石桌砸了脚背,你受的伤将更加严重。”凌云淡淡而笑。
“啊――!凌云,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要抽你的筋,把你的皮,剔掉你每一寸血肉!”无睚眦痛声咒骂。
凌云笑意更浓。
苏暖则皱起眉头:“无睚眦,你最好闭嘴。再骂的话,我就把你打出去!你现在是无家少主,但不代表将来也是。你已经完了,内务堂已经下来调查,你快活不了几日了。”
这话如一盆冰水,浇在无睚眦的身上。
是啊,自己的少主之位即将不保了!保住少主之位,才是关键啊!
但如何保住少主之位?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从源头出发。只有联合凌云,做出声明,洗清嫌疑,矢口否认。这样才有通过调查的希望啊。
自己赶到楠秋苑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凌云串供来的嘛!
想到这里,无睚眦心中顿时一阵腻味。
“这两个王八蛋,就是坑害我的罪魁祸首!我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我现在还得求他们与我合作?”
无睚眦转不过弯来,心中接受不了。
凌云察言观色,见无睚眦表情不断变化,适时开口道:“无睚眦。其实我是个善良的人。我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你若不是三番五次的刁难我,在暗中作梗拖我的后腿,甚至在拍卖会上和我抢夺苦力功。我又岂会来找你麻烦?”
“我承认,毒誓的内容的确是个陷阱。但我到无家城,已经两年有余了。我什么时候发动过?若不是你欺人太甚,我怎么会和你闹到这种地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让门卫放你进来,就是要告诉你――你们无家势大。我惹不起。但区区一个无家少主,我还是能扳得动的。你走吧,我不想再为难你了。”
“欲擒故纵么……话说的倒真漂亮。”苏暖瞧了一眼凌云,目光中带着一丝冷讽。
但无睚眦却没有走。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桩。
但他的脸上神情不断变幻,忽青忽白,时而扭曲狰狞,时而皱眉深思,不一会儿额头就满是汗渍,显然陷入到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中。
凌云缓和的话语,让无睚眦意识到。自己和凌云二人还未闹到最僵,这事情还有寰转的余地。
更提醒他,苦力功是双方矛盾的焦点。
“要保住少主之位,就只有让凌云和我合作。要合作……”无睚眦咬着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苦力功。
“真的要交出来吗?苦力功,这可是我花了八十一万的巨款,拍下的啊!”
“把苦力功交给凌云,我算是什么?恐怕要被所有人笑掉大牙!”
“但是不把苦力功交出来。如何显示出我的诚意?如何缓和我和凌云的关系?”
“不甘心啊,到头来却是为凌云买蛊!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羞辱!”
“因为凌云。我才花费了八十一万,去买一只苦力功,受到周围人的嘲讽鄙视。现在我还要主动把苦力功交给他,我这不是犯贱吗?”
“不,现在苦力功不是关键,关键是如何保住我的少主之位。没有少主的身份,我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短短时间,无睚眦思绪万千,想得双耳都开始嗡鸣。
凌云见他脸色苍白,目光飘忽,身躯摇摇欲坠,心知火候到了。
“无睚眦,叫你走,你怎么还不走?也罢,你这个可怜的样子,我也不想欺你。苏暖,我们走吧,听说今天演武场中,巨开碑和炎突有一场大战。我们要在演武场称雄,必定要和他们作战,正好去看看。”凌云向苏暖打了个眼色。
苏暖作势欲走,刚迈出去两步,身后传来无睚眦的声音。
“二位,请留步。”他声音变得沙哑至极。
话音刚落,他唤出气旋中的苦力功,用颤颤巍巍的手掌托着。
“凌云,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这只苦力功,就当做赔礼之物罢。”这话开始时,他说的很艰难。但是越来越顺,话说完之后,无睚眦像是抖落了身上的千斤重担,莫名的放松下来。
“这就是苦力功?”苏暖停下脚步,集中目光瞧去。
这苦力功,是一只甲虫。头小身大的东西包裹着,
体型椭圆,巴掌大小。通体土黄色,表面并不平整,犹如长着颗粒状的土疙瘩谁能知道这里面竟然有着价值八十一万的秘法。
“果然献出了苦力功,凌云此时一定在得意的笑吧?”苏暖心中叹息一声,凌云对人心的把握,让她感到巨大的差距。
凌云哈哈一笑,却道:“无睚眦,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以为我非得要你的苦力功不可吗?苦力功虽然难炼,但只要我坚持不懈,总有炼成的时候。你想对付我就对付,想和好便和好?要战便战,想讲和就讲和,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我古月凌云也是有尊严的人,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你误会了。”无睚眦连忙解释。
凌云冷哼一声。
无睚眦连忙开口:“我无睚眦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和凌云你为难。咱们之间,可以成为很好的盟友,相互内斗,只会叫人看笑话。除了苦力功之外,我还可以做其他的补偿。灵石,秘法,还是练功的材料,我掌管商铺,都可以出的。”
“这样子啊……”凌云表情松动。
无睚眦连忙继续劝说。
苏暖成了局外人,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睚眦不仅贡献出了苦力功,求着凌云收下,同时还得补偿其他的东西。
但她亦知道,这只是无睚眦的缓兵之计。无睚眦这种人,气量狭小,将来一定会更加猛烈的报复回来。
“苦力功我先收下,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最终,凌云都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
但这足以让无睚眦欣喜。
他觉得凌云是抹不开面子,又在作势拿捏自己,好索要高价赔偿。
“都先答应下来,等到将来,我定要让你不得好死!”无睚眦心中转着狠毒的念头,表面上则笑得很诚恳。
“凌云兄,我是很有诚意的。还请你考虑的时间,不要太过漫长。内务堂的调查,就在最近几天。我若是没有少主的身份,恐怕也负担不起其他的赔偿。”
凌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无睚眦离开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望着他远离的背影,凌云对苏暖道:“可以了,你去内务堂报案作证去吧。”
苏暖点点头,心想:今晚回来,一定要把自己和凌云定下的誓约内容,好好审查一番!
……
数天后。
书房中,回荡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无燕飞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文书放下。
文书的内容,正是内务堂上报过来,关于无睚眦捏造假账的事实。
这种事情,暗地里做多少都没事。但一旦曝光,家族制度怎能容许?
无睚眦是无燕飞的二儿子,刚刚的那声叹息中,包含了父亲对儿子怒其不争的情怀。
“撤销少主身份,罚去捕奴大队,三年不得回城。”无燕飞提起笔,书写下对无睚眦的处置方案。
他是无家族长,正是因为这层身份,才更应该作为无家上下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影响。
“凌云、苏暖……”无燕飞眼中闪烁着光芒。
处理了无睚眦,此事却还没完。
无睚眦是无家的少主,区区两位外族少年却来阴谋暗算,这是不把无家,不把无燕飞放在眼里!
“哼,无睚眦到底是我的二子,我无燕飞的儿子也是你们轻易动的?”
虽然凌云二人,曾经救下了无有菱。但到底是亲疏有别,在无燕飞的心中,还是自己的血脉更亲。
所以,他心念一动。
一张赤红色的纸鹤蛊,顿时飞了出去。
“算计我儿,我身为他的父亲就要为他出头!这就是给你们俩的惩罚,当然,也是考验。”无燕飞口中轻声喃喃。
纸鹤蛊速度极快,飞到一处密室。
“族长大人来了密信!”
“族长是要我们对凌云和苏暖下手,强行挑战他们?”
密室中,有两人。
一位身如高塔,一位体瘦如柴,两者看着这份密信不由面面相觑。
正是巨开碑、炎突二位灵波蛊师!
这两人不是死对头吗?
若让旁人看到他们俩和平共处,还一起商议事情的情景,恐怕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两人,都已经是灵波初阶的修为,在演武场中称雄,相互争斗。各自扬言,不将对方彻底击败,就绝不出演武场。
然而,事实上,他们俩却是无燕飞布下的暗棋。
无家族规中有规定,任何一位蛊师只要在无家的演武场中称雄,做到和魏央一般的程度,就能晋升为无家的外姓家老。
巨开碑、炎突就是无燕飞控制无家演武场的手段!
密室。
周围黑暗笼罩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星光,如水般流转在密室中央。
在中央处,凌云和苏暖双双盘坐在蒲团上。由苏暖双掌紧贴凌云后背,灌注着灵师巅峰的水魔灵力。
密室中,一片静寂。
但是在凌云心中,却有浪潮声不断激荡。
轰隆隆!
一道雪银瀑布,冷冽磅礴,从气旋上空垂落,砸进凌云的灵力海中。
正是通过骨血团圆,转化而来的灵师巅峰水魔灵力。
灵师蛊师,灵力为银色。初阶灵力的银光只有淡淡一层,因此是淡银灵力。中阶灵力银色驳杂,有的多有的少,因此称为花银灵力。
高阶灵力,银光均匀,一片明亮。因此为亮银灵力。
眼下,凌云就以水魔灵力为主,花银灵力为辅,心念催动下,不断形成澎湃的海浪,冲刷气旋四壁。
这气旋原本是水膜,光流如水,晃晃而动。冲刷不久之后,终于量变积累到质变,水膜光芒骤盛,宛若水凝成冰,不再流动,静止下来,沉淀成石膜。
石膜光辉明灿,比水膜更厚更稳定。
成就了石膜,凌云从灵师中阶,达到了灵师高阶。
稳扎稳打,水到渠成。
既已功成,苏暖缓缓收掌,冰蓝的眸子中情绪波动了一下。
在她的帮助下。凌云的修为飞速进步,终于一步步赶了上来。
她知道,凌云的手中还有一只白银舍利蛊。一直保存不用,就是要等到这一刻。
也就是说,过了今夜,凌云的修为就能突破到灵师巅峰,和她齐平。
“凌云老奸巨猾,阴险狡诈。我虽然没有在毒誓中查出破绽,但并不代表毒誓的内容没有破绽”苏暖沉默不语,但是心中却转着心思。
无睚眦的下场。给她提了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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