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黎终究还是没有参与轩辕重提议的这两百年来第一次的深夜篝火晚会,她回了屋子,取了诸多无人可识的仪器,叮叮哐哐整了一宿。
第二日她顶着赤红双眼出门,遇见了形容如同走火入魔的轩辕重——这一看就是喝多了!
精神萎靡的轩辕重半醉不醒,问她:“可看出什么来了?”
鹿黎熬了一夜,神魂消耗巨大,但精神却比游手好闲醉梦生死的轩辕重要好,眼神里透出些睥睨——她实在是不明白,既然都看出来星象巨变,或有大祸临头,这俩哥们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夜酒的?
她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太明显了,轩辕重不由得有些惭愧,但也只一瞬,试图拯救下自己的尊严,道:“星象一事,我二人不懂,这不是有你吗?”
鹿黎:······
她恍恍惚惚觉得,这几位还是从前那几位,软饭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竟然叫人无法反驳。
鹿黎觉得自己是一条快干涸而死的鱼,她道:“既然不懂,那我说了你就能懂了?”
轩辕重:······
好赖鹿黎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计算了一夜,群星来潮势不可挡,避无可避,且按照如今它运行的速度,与北斗星域撞上的时日不足两月!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时间过短,其他的我还得仔细琢磨······夜里已经给人皇陛下发了简讯······左右我等也拦不住,还不如另想办法!”
说着她便摆摆手:“我先去给祖父请安,你俩吃饭等着我!”
轩辕重望着她的背影,心道什么办法?
“古有愚公移山,今日搬星又有何难?”,寅离同样喝了个酩酊大醉,起床时尚且精神萎靡,可洗了把脸,立时又是翩翩佳公子了。
“再说,你也算是熟练工种!”,寅离似笑非笑望着诸天之上那借着恒阳之光映射出来的硕大轮廓,道:“······牧千秋气运之盛,此生仅见啊!”
你道他感叹什么——先时,明泰帝打轩辕重搬来的新星的主意,派了十来波能说会道的说客,引经据典,通古博今,将天上地下能扯得出的道理人伦挨个给轩辕重翻了一遍,轩辕重心志坚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明泰帝的算盘未果。
后来鹿黎要归家,轩辕重与寅离干脆撒丫子跟着跑了,两人终于耳根子清净,未曾想出来时日不长,竟然又有群星压境······
这是天下共灾,轩辕重再是不愿,他那颗星星与人族母星恐怕也得挪个地方了,那么他私家的那些赤霄云焰马必定会显露与人前······
寅离几乎可以想见当这无数神骏暴露在天下人面前时,其人的嘴脸。
借出去的东西,不一定能还的回来!
侍女送来餐盒,一一取出后退下了,寅离才感叹道:“只要举着天下大义的旗帜,偷也不为偷,窃也不为窃,叫君子不得已而为之!”
轩辕重无法赞同他——实际上当他在与寅离或鹿黎甚至祝余三人中任何一人在一起时,他的大脑时常处于放空状态。
今日他倒是没放空,但也不好说更多,因着他全家的命都依着人皇陛下呢,再者说······
他想起许许多多年前,射向他老师,叫那青年去死,背弃了他们的无数凡尘箭光里,就有他家人功不可没。
他当然是生气的,他的师尊对轩辕家恩重如山,然而最终他的祖父、父亲、母亲、族亲······都选择了挽弓······他心痛,愧疚而无可奈何,更加无法怨恨谁——在那场选择中,人人皆错,可认真细想,又没有人有错。
若是少年时,他尚且能怒发冲冠问一句天理何在,而如今,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喝粥吃菜。
鹿黎这时回来,看着绿油油的青菜粥嘴里泛滥,上桌端着碗先喝为敬,末了将空碗递给寅离:“我祖父同意退亲了,但是又说这桩婚事年头已久,要退婚书手续繁杂,还得告知我那未婚夫去······说起来,他居然在天地学院上学?真是巧······”
寅离给她打了碗粥,放在她自然而然伸出来的手上,拧眉道:“姓甚名谁?”
鹿黎神情一僵,卡了壳,呐呐道:“······这个么······忘了问了!”
心大至此,寅离莫名有些同情起他那位未婚夫与素观闵起来,当然,更多的是自我庆幸——他甚至想不起来当年他为什么喜欢这姑娘了······
只能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退婚这件事迫在眉睫,但鹿绍礼言此事最快也要十天光景,于是三人便不得不在鹿家安置下来,只是鹿黎每日总是在各处偶遇她那亲亲兄长,受他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才能走得脱,不过三五日,鹿黎觉得自己已经要窒息了。
仆人们战战兢兢,一只耳朵里吼着:“给我砸!”
另一只耳朵里是女子低沉沙哑的声音:“谁敢?”
五名仆人瑟瑟发抖,心道您二位斗气,咱们这些小池鱼该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鹿游见无人敢动,提起手中木棍,用力砸在门框上,冷笑道:“他们不敢,我敢!”
回应他的,是两扇木门叮哐倒地的声音与砸起的烟尘。
鹿游步入室内,一眼便见着偌大的女子闺房被填了个满满当当,稿纸如山,满地皆是奇形怪状的铁质物件,竟然没个下脚地,他站在门框处,怒极反笑,眼瞳里皆是绯红:“鹿黎,你竟然······你竟然还敢!你竟然还敢弄这些破玩意儿?”
最后的声音像是撕裂的风,从大堂深处涌灌而出,将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寅离与轩辕重二人惊了惊,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鹿黎,心道今日怕是不好了。
然而······
轩辕重眼珠子都要掉了——鹿黎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很寻常的敛了眉眼,看不清神色,低声道:“······你根本不懂,我在做什么事!”
寅离与轩辕重面面相觑——这还是晏京城中霸王龙,天地学院奇女子吗?
然而鹿黎这句平平无奇的话,似乎打开了鹿游身体里的某个开关,他一脚踢开挡路碍事的器械,挥着棒子在屋内龙卷如风,一边砸一边喝骂:“我是不懂!我是不懂!我何时能懂?你什么都懂!你什么都懂!!!”
屋子里全是鹿黎的研究仪器,随便一样皆是无人识得的珍宝,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她一直在学习,钻研,废寝忘食永不停止,因此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鹿游现在打砸的仪器,撕扯的稿纸到底是什么东西。
寅离有些担忧,鹿黎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既不发怒,也无所谓,却又沉浸在无边的压抑里,他走上前去,握住她拢在衣袖里颤抖个不停的手,挡住了她眼目所见的那片狼藉,道:“没事!”
纵然他对她再无心动,可他仍旧要做给她撑天的伞。
然而,别的人他可以将对方分分钟玩得死去活来,可现在么······
鹿游一个人打砸宣泄许久,可无论他如何叫骂,始终得不到鹿黎丝毫回应,滔天的怒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气得青筋暴起,将烂得不能再烂得仪器又碾压第二遍:“你清高,你遗世独立,就看我像个小丑似的在这里狰狞咆哮是吧?你······”
他猛地一个回身,便看见那高大的青年正将娇小的女子挡了去,他一时竟然看不见她了,没由来的,一种奇异的愤怒充盈了鹿游整个心胸,将他所有的怨恨都压了下去,他竟然露出个笑容来,阴恻恻,声音几乎拉成一条直线:“我说你横什么横······原来早就找好下家了!也是!你那么聪明,从来霸道不吃亏的性子,离了鹿家,你还能再找一个鹿家攀附,哈哈哈,或者是两个?或者是更多?你几百年不回,一回来便整日在这院子里与两个大男人同吃同睡······母亲父亲泉下有知,也定是要被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气得······”
“啪!”
场间一时极静,突如其来的巴掌声将原本吵闹无比的院子按了停止键,鹿游的左脸迅速蔓延出红印,他偏着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一刻又吃吃笑了起来,低哑暗沉而畅快无比:“对了······就是这样!你装什么装······横行无忌,目无尊长才是你!温柔贤淑善良美好······你不配!”
打这一巴掌的,自然是鹿黎。
她不知何时脱离了寅离的遮挡,迎面甩了个耳光给鹿游,毫不留情。
鹿黎双目通红,内里没有丝毫与内疚后悔相关的东西,她冷声道:“他二人待我如珠如宝,确实是你拍马追一万年也赶不上的!你可以随意谩骂于我,但是,再多便没有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转头便走,一手扯了寅离,一手拉住轩辕重,快步离开这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的院子。
两个比她高了许多壮了许多的大男人竟然被扯了个趔趄,相视无奈——这姑娘骨子里,还是她······站在他们几人食物链顶端的,不是寅离,也不是祝余,是个叫鹿黎的姑娘······
弱者祈求攀附,而强者总有种自觉——她会将她羽翼下得所有人护得严严实实,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就像多年前,她要护着祝余,敢于直指天地至尊那般,任性霸道,而又让旁的人无从反抗。
鹿游怔怔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门扉处,哈哈大笑了起来:“孽障!孽障!”
他指着已经空落落的院子,对着五名仆从吼道:“看见了么?这孽障没有丝毫悔意,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如何能容?”
五名仆从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家主息怒!家主息怒!二小姐始终是女儿家······我等必定是依靠着家主的!”
这些仆人,祖祖辈辈看人脸色,已经从鹿绍礼与鹿游的种种表现中,推测了些什么出来。
鹿游一愣,似哭似笑,似疯魔,摇摇头:“你们懂什么······”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