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黎彻夜未归的消息不胫而走,寅离与轩辕重还没等到祝余回来,鹿绍礼便先行找上了门。
老爷子风烛残年,走路却比平常快了许多,气喘吁吁停在寅离面前,焦急道:“青年人······我阿黎她、她到底哪里去了?”
寅离瞥了一眼扶着鹿绍礼低眉顺眼的鹿游一眼,嘴角拉扯起个笑容:“您莫慌,她大约是出门去了,总会回来的!”
鹿游眼睫微微颤了下,像是被风不经意拂过。
鹿绍礼挣脱开鹿游的搀扶,上前一步扯住寅离衣袖,连连摇头:“不·····她不是个招呼不打一声便一夜不归的孩子······她······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寅离没有立刻回答,反是将蜂拥进来的许多人打量了个上上下下,方才扶着鹿绍礼在院中凉亭里坐下,安慰道:“按照我们与阿黎的关系,也得称呼您一声爷爷,您别急,阿黎不会有事的!”
鹿绍礼心想她一个丫头,能有多大本事,这会儿心乱如麻,各种不好的联想接踵而至,直将他冲击得神思不属。
鹿游抬起眉眼,沉声道:“我这妹妹成日里与你们在一处,若是你们都不知晓她去了哪里,我们又该去往哪里寻她?”
鹿倾城眉目间满是忧虑,心中忐忑,不安道:“兴许······兴许只是一时贪玩好耍,醉酒未归?“
这个理由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鹿游转过头,吩咐身后管家:“去,将所有人派出去寻,大小商铺的人手也都出去,你再拿着我的牌子,去巡城府衙张大人处,请他帮忙!”
他想了想,又道:“再张贴寻人榜,我房里有阿黎的绘像,一并拿了去,赏金万两!”
鹿绍礼微微颔首,对鹿游这般雷厉风行的果断模样甚是满意,叹道:“昨日你要是有这般紧张她,不跟她吵闹······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
管家领命下去了,鹿游叹息道:“我就是气她一个姑娘家,离家数百年不归,一回来就闹着要退婚······这退了婚,名声不好,以后哪家好儿郎能看得上她?偏生她一概不管,还要弄她那些个无谓的东西,白白辜负了父母亲一番期望······别的人不敢说她,您又心疼她,什么都依着她,只好我这个亲哥哥扮黑脸,她要怨我恨我,我都无所谓,总归是为了她好!”
鹿绍礼沉默了下,微微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轩辕重一直抱臂冷眼旁观,看着鹿游演了好大一场戏,按照他的性子,能憋到现在已经直追圣人了,终于讥讽道:“夸张!她彻夜不归的时候多了去了,不过消失一夜,怎么,这大张旗鼓的,是想广召天下你有个退婚嫁不出去还彻夜不归的妹妹?你担心她?她再不济,也是天地学院的先生,跨入圣灵境的大修,等闲之物奈何不了她!不至于一时半会儿就发生点什么······要真是命短,那也是她命不好,不劳你费心教她做人!”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无礼至极,寅离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憋出个笑容来,对鹿绍礼道:“您且宽心!我们等一个人,他一到,立时就能见到阿黎!”
寅离接话接得很快,但整个院子亭子里无人搭腔,似乎是被谁按了暂停键,一时连风都轻了起来。
鹿游满脸惊愕,瞠目道:“她······你说她是天地学院的先生?不可能!!!”
他声音无比迫切,转头看向鹿倾城:“我们从前去,她就是个参考的学子······其后更是少见,怎么可能是学院的先生?”
鹿倾城虽也惊愕,但远没有鹿游这般激动,她朝轩辕重靠近了一步,询问道:“可是······可是学院里从来没听说过有鹿黎这名号的先生啊······我们······我们一直以为她在学院里就是个普通学子······”
鹿游眼睛一亮,像是从鹿倾城这里获得了某种支持,急急道:“对!香儿在学院求学多年,现在已经是紫袍弟子了,从未听说学院有哪位先生叫鹿黎的,你定是诓我!”
轩辕重冷笑一声,心道这会儿你的重点是不是走偏了?
“鹿韵香?她区区一个紫袍弟子,怎么可能得见黑袍弟子的老师?等她升为黑袍,自然便见得着了!“,轩辕重袖手一挥,露出本来面目来:”轩辕重!“
鹿游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目露寒星的脸,如遭雷击,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寅离按住眉角几乎要跳出三界外的血管,抬手揖礼,温声道:“寅离见过鹿先生!先前隐藏名号,实是过意不去,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他那张脸,简直是个活招牌,乃是个行走的发光体,院子里清风雅静,没人再敢多说一句。
如此,鹿黎再也不是那个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孙了,她乃是天地学院的创始者之一。
鹿绍礼激动得脸色通红,颤巍巍站起身,不敢受寅离这个礼,避不开,只好躬身回礼:“寅先生与轩辕先生大驾光临,自然是隐秘些好,反倒是我族招待不周,唐突了先生!”
寅离侧身避开——开玩笑,要是受了这老爷子的礼,回头鹿黎不把他扒皮了才怪。
鹿游满脸毫无血色,整个人如风中残烛,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着了鹿倾城的脚,引起她一声痛呼。
寅离看他一眼,并未开腔,传话与轩辕重:“虎子啊,你就收敛收敛吧,别再找事儿了!”
轩辕重冷哼一声,拿了个背影对着他。
鹿绍礼再也不担心,眉眼间都是笑意:“既然两位先生都说阿黎没事,那我便宽心了!左右无事,不若居凤台一叙,晚间老身也与先生们月下对饮一番?”
寅离心中惆怅,心道鹿黎这回说不得真的要不好了,但要真说出来,这院子里,不知多少人会遂了意······
他微微摇头:“多谢老爷子好意!我要等的人,不多时应该便要到了······他不怎的爱喝茶,倒是喜欢吃肉!”
鹿绍礼连连点头,吩咐下去置办,又叫人奉了茶,屏退了众人,安心地与只活在画像中的天地学院创始人嗑唠起家常来。
祝余来的很快,寅离还没喝上两泡茶,他便到了,风一样扑向寅离,咋咋呼呼:“阿黎回来了吗?哪里哪里?”
寅离猝不及防,手中茶水被他衣衫刮起来的风浪激起,扑头盖脸淋了个通透,他一巴掌拍开祝余,黑着张脸,对迷迷瞪瞪的鹿绍礼歉意道:“我弟弟,祝余!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
祝余被他拍得退了两三步,一个仰倒趴在亭柱处,堪堪贴在了站得笔直得轩辕重靴子上,颜面扫尽,颇为羞恼,但这会儿也看见了亭中老人,不知对方底细,但想着能够让寅离这般和颜悦色的,定是个高人,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灰尘,端着张老持沉重的脸,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过老先生!”
寅离微微眯眼,心道这家伙倒是上道,抬手一指茶桌:“坐!”
给了台阶,祝余当然是立马就下了,坐过去问道:“阿黎呢?”
寅离传音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鹿游与这罴九一族怎生扯上的关系,我是不知晓,但我看他是要置阿黎于死地!”
祝余不像寅离那般八风不动,他掀起眼皮子扫了坐在鹿游身后的青年一眼,起身拍拍袍脚,对鹿绍礼道:“爷爷,我初来宛南,听说有各种好吃的,我与二哥去寻一寻,不多时便回来!您与大哥慢慢聊啊!”
他嘴甜,面貌与寅离不相上下,但他长得和气,不像寅离那般生人勿进,见过他的人不出几句便能被忽悠得迷迷瞪瞪,鹿绍礼自然不例外,忙道:“去吧去吧,好孩子!”
祝余转过头,扯了轩辕重:”二哥,还要你带个路哩!“
轩辕重从脚趾间到头发丝都颤抖着,被他一声二哥喊得魂飞天外,脑子里四处飞舞着欺师灭祖四个大字,走路有些左脚拌右脚。
祝余这一扯,乃是个分身之术,寻常人只看见他扯着“二哥”蹦跶上街去了,只有他三人才看见,他那一扯,乃是将他自己与轩辕重的身体都再扯了个出来,一身朝外去,一身奔去了鹿黎祖屋。
寅离脸上被泼的水渍早已干了,他抬手提起茶壶,为自己与鹿绍礼续了一杯。
···
···
“推门吗?”,祝余寻求轩辕重的意见。
轩辕重之前便想推门,被寅离拉走了,这会儿自然没什么意见。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将内里风光敞了开来。
墙角种了一圈蔷薇,碧绿的枝条迎风招展,院中布着山石流水,两侧是回廊,因着山石的缘故,一眼并不能望到头,但可以想见,那山石的另一面,必定是一进又一进的院落。
祝余与轩辕重里里外外逛了一圈,除了没人气,并没什么异常,就是一处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无人院落——虽说这院落从外边看不出来豪华在哪里。
“你们怎么那么确定她没出来?”,祝余想了想,道:“兴许真的只是出去喝酒去了!”
“你来看!”,门外响起寅离的声音。
祝余跑过去,三人站在院外。
寅离从袖中掏出一块绘了极为精妙的玉珏,双手一捻,那玉珏便化作粉末,寅离抬手吹出,那玉粉竟然发出幽幽火光,满天铺盖了去,将不小的院落笼罩在昏黄的光芒下。
火光落地,渐渐歇了。
玉粉均匀铺满院落,显出许多错综杂乱的脚印来。
祝余瞠目结舌,心道这是什么密法,这么牛叉?
寅离指着地上玉粉:“你看!”
祝余愣怔怔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一缩——一串娇小、散发着毫光的脚印从竹林深处出发,蔓延至低矮的门槛外。
门内脚印众多,但没有一枚是娇小而发光的。
它消失了!
寅离低声道:“我和阿重亲眼看见她进去的,不可能没有脚印······”
有风吹来,将大开的两扇门刮得嘎吱嘎吱作响,最终半遮半掩,将院里风光藏了一半。
祝余脸色终于不好了起来,他砰的一声关上门,彻底将那风光遮了,抬手在那狗头般的门环上摸了一遍,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沉吟一下,拔出匕首便上去撬。
轩辕重:······
寅离:······
薄薄的尖刃贴在辅首与木门的接壤处,轻轻一推,严丝合缝的辅首根部便被切入了半丝,那罴九兽首颤抖了下,猛然挣扎了起来。
祝余满意道:“你看,老实做人有什么不好?非要我动刀动枪!”
轩辕重:······
寅离:······
“说!昨晚上那姑娘被你们弄去了哪里?不说就宰了你!”,祝余一把揪住另外一边门环,恶从胆边起:“老子可是神王,快跪下喊大王!”
轩辕重:······
寅离:······
那被他匕首顶着的罴九兽首颤抖一阵,突然冒出一股青烟,铁环上原本萦绕的气息瞬间消失,辅首化作豹型,再无生息。
祝余脸都气歪了——跑了?
他忙撒开右手扣住的兽首,一看,也是个豹子头,哪里还是之前的狗头,想来也是跑了。
寅离觉得自己牙都碎了,如果有天河,他想那不是星辰,那是祝余脑子里的水倒灌了出去。
“知道什么叫打草惊蛇吗?”,寅离幽幽道。
他现在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再过一时半刻,估计可以买棺材了。
就着还有口气,寅离交代了下后事,道:“我叫你回来,是让你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制造问题的!你倒好······难道我发现不了这两个兽首有问题吗?我今早未动,便是不想打草惊蛇叫他跑了,叫你回来商量个章程,你······你看看有什么药吃了死得快,赶紧给我喂两颗,要是速度够快,说不得下辈子还能与阿黎当个左右邻居!”
祝余老老实实垂着头挨训,半天不敢吱声儿。
轩辕重又想笑又得使劲憋着,免得自己不尊师重道,插在一旁像个木头桩子。
寅离心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遇见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又当爹又当妈,时时刻刻追在这些混账后面擦屁股······
他咬着腮帮子,道:“罴九天赋神通乃是织梦,善布幻境,但这一族所织的梦乃是真梦,也就是说,梦中人难以在梦中分辨真假,既遁梦境,便再难出,若是有心魔者,更是难醒!”
“他们一族的杀敌重器,名唤梦网,千千万万的罴九所织之梦,是相通而又独立的,落入梦网的人,会被不断传送,在不断重叠的时间与空间里沉沦······不管是想要破梦而出,还是外界的人想要寻那落入梦中的人,皆如大海捞针······”
“唯一的线索都跑了······”,寅离怅然道:“其实这也不失为一种永生,你们看看哪里的风水好,给她立个衣冠冢吧!我们各拿包袱,散了散了!”
祝余低眉臊眼的,期期艾艾道:“万一是做噩梦呢?”
轩辕重:······
寅离:······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