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将灿烂星空都屏蔽了去,无数人站在恍如白昼的光芒下,脸颊随着不断绽放的烟火被映射出点点斑驳。
这是一场盛世之筵,白夜下的人们并未意识到这场烟火代表着什么,他们在这样雍容华贵的花火下,歌颂着白夜遮天,人间盛繁花······
祝余站在门前,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在刚才,他还同寅离说话来着,怎么顷刻间,寅离不见了,轩辕重不见了,黑夜也来临了?
他头脑有些懵,左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处的。
府里张灯结彩,到处是奔走的小厮与丫鬟,还有挤挤攘攘满面笑容不停说着改日畅聊的商客······
一名端酒的小丫头从祝余身边急急走过,口里小声嘀咕着:“百里醉花香一两千金,这些人都当水喝啊······看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哼,竟然打秋风到咱们府上!不要脸不要脸!”
小丫头愤愤不平,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嘟着嘴,不停翻白眼,替主人家抱不平。
祝余被她逗笑,侧过身让她过去,想了想又微微躬身,口中道:“姑娘,请问······呃······”
小丫头甩都没甩他,径直走了。
祝余有些微的尴尬,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心下稍稍宽慰,心道没人看见就不算丢人!
客人们已经走光了,只院子里车水马龙的小厮,收拾着这场盛宴之后的残羹剩饭,祝余巡了一圈,瞧见角落里坐着个小少年,整个人都埋藏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太真切面容,他虽没什么耀眼的饰品,但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周边的人们眼里形色间都对他充满敬畏。
那是一种与人隔绝的气质。
所有人都在说话,只有他没有。
祝余沉吟了下,缓缓走上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鹿游!”
他自然听寅离说了鹿游对鹿黎的各种倾轧,但是这孩子年龄还很小,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四岁,两只眼睛墨色沉沉,却清澈明亮,没有半丝阴暗。
少年没有理他,只盯着眼前某处空气,一动不动。
他不理祝余,祝余也不好再次相扰,便也坐着,也一动不动。
他原先还想问此地是何处,见了鹿游也不用问了——也不知那罴九一族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竟然将他拖进了梦境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年入定了一般,连个眨眼都没有,祝余倒是先坐不住了:他要怎么出去?
正苦恼着,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渐渐传来脚步声,祝余抬眼看去,瞳孔猛然一缩——一名中年男人牵着个小丫头,正从黑暗中走向鹿游。
那小丫头目色沉沉,并没有一般小孩的跳脱,即便被男人牵着一只手,走路依旧身姿板正,像个沉浸世事多年的老古董,与他所知的任何一面她都不同。
让祝余心惊的,不是幼年时活得如同进入暮色的鹿黎,而是站在她身边一头通身莹白,角分数枝,形似麋鹿的······罴九!!!
“······阿黎······”
祝余站起来,死死盯着那头不算角,比男人高了两个头的罴九——这是一头身授五技三花的,成年罴九兽!
罴九善织梦,织的乃是真梦,这一族可以将身处真实世界的人拖入梦境,而梦中人并不会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可杀人于无形!
他看见罴九之时,那头罴九自然也看见了他,浅浅抬了下蹄子,匍匐着弯下头颅,开了七八支岔的莹白长角如繁花般绽放在祝余面前,它轻鸣两声,缓缓起身退回到了鹿黎身边。
殿下,天理循环,勿相扰!
祝余浑身冰凉,明白了——他虽然被折丹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但是他身上的血脉做不得假,罴九认出了他,于是便被礼貌地拒绝了进入梦境!
他伸出手,落在鹿游肩上,穿了过去。
鹿宗泽站在鹿游面前:“游游,怎还不回去歇息?夜深了!”
鹿游人偶似的身子终于动了动,他抬起眼,先是落在了鹿宗泽关切的脸上,再然后落在了两人牵手的地方。
像是一把剑,狠狠劈在鹿游心上,他喉咙干涸,但还是回应了:“······嗯!”
鹿宗泽拍拍他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
鹿游睫毛微微颤抖,顺从地跟着去了。
父子三人就要走出院子,祝余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跟在鹿黎身边的罴九兽。
不······不行······
“既然是天理循环,我欠她一场输赢,她欠你们的,我来还!”
男子清朗的声音飘在夜空里,如雷霆炸响,却只有那头兽能够听见。
鹿黎几人消失在拱门转角处,罴九兽却停留了下来,它徐徐转身,竟然口吐人言:“殿下,请慎言!”
祝余站在夜色里,眼瞳里只有浑身泛着微微毫光的神兽,他一字一顿道:“我来还!”
我来还!
我不欠任何人,但是我想还!
我要替她还!
罴九微微昂起头,即便这样,它也才就与祝余一般高。
它看了祝余很久,似乎要从他身上掰扯出一丝丝虚伪,终于道:“殿下,你知道鹿黎杀了我多少族人吗?你知道因她,这两百余年我族又死了多少吗?”
祝余站在庭院里,明明是炙热的夏夜,他却越发觉得冷。
罴九身姿矫健,骨架均匀,结实有力,站在那处,仿佛九天上落入人间的仙兽,它缓缓走了几步,莹润的细毛随风荡起,像一匹极品丝绸在风中飘扬。
“罴九先祖,曾麾从九尾,九尾薨逝后,我族便退居一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神族子嗣艰难,我族人不多,但万万年来也积累不少!鹿黎为救一人,破我先祖屏障,强行拉我族入世,屠我族人戮我子孙,两年时间,她杀我三百七十二人,夺命割角之仇,不共戴天!”
祝余如鲠在喉,通身颤抖,再难言语。
罴九继续道:“罴九壁垒被破,栖身之地暴露于世间,恰逢神魔大战,四荒连发十二道急令,催命我族参战,我族抗旨不遵,被强制奴役者千千万,后不知何人传出我族血肉之秘······战而不死,却被吞食于神族同袍,十万八千!谁来偿命?”
“蠃鱼一族覆灭,乃是天祸,我族与世无争,却遭逢如此人灾,一切因她而起!”
罴九眼露讥讽:“灭族之仇,殿下,你偿还不起!”
祝余脑子一片空白,挣扎着道:“你······你们要她如何偿还?”
罴九甩了甩尾巴,看着对面的青年毫无血色的面孔,道:“一寸恩有一寸恩的偿还,一尺仇有一尺仇的偿还!”
祝余喉咙像是被巨石撵过一般,破碎着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大······大错已成,你······你杀她全家也无用······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一笑泯恩仇?
无耻之尤!
祝余痛苦地闭上眼,连罴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
他睁开眼,恰好寅离一个巴掌落在他肩上:“做错事还走神?”
他左右看看,他还站在鹿黎旧居门前,两个豹头兽首直愣愣盯着他,青天白日下,阳光正烈。
寅离转身便走,懒得理这个扶不上墙的。
祝余下意识扯住他右手广袖,寅离皱眉回头,便见他满面惶然,眼里俱是恐惧。
就像是······两种不同的挣扎,聚集在了他的瞳里。
“怎么了?”,寅离问。
“我······我······”,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脑子里灵光一现,急急问道:“如果有人杀你全家······你当如何?”
寅离原本充斥了烦躁的眸子一瞬间清亮了下来,沉默片刻道:“如果是从前,我会感谢他!”
祝余:······
他看见轩辕重,又问:“如果是杀你全家呢?”
轩辕重一挑眉,脱口而出:“上九霄,下黄泉,杀他生生世世!”
祝余额角冒汗,似哭似笑,道:“······这样啊!”
这样啊······那我该怎么拯救你啊······
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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