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忌日又到了。
顼妩换了一身银白色牡丹花纹的七分袖旗袍,坐上黑轿车,与周文景一起去枫山墓园。
两人坐在车上一阵无言,周文景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待见了指甲上面精致的亮片花面,眉头微不可见一皱。
顼妩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把手收回,悄悄藏在身后。
所幸,他最终没说什么。
周文景见她秀眉舒展,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下涩然。原来,他是这样的严肃可怕,竟叫她这般忌惮自己。
他有心待她更好,以温柔和善的态度对她,可他的形象在她心中已是根深蒂固,恐怕难以抹除了。
他暗叹口气。
扫墓的时候,周文景献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花岗石铸成的墓碑下面。这是顼婉生前最喜爱的花。
他坐了下来,对着灵位说:“阿婉,我又带妩妩来看你了。你看,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又到了今日。妩妩长大了,长成了大姑娘,你在天之灵,是否看见了呢。”
顼妩也跪坐下来,声音温软,跟妈妈的灵位说话,好像这样她能听见似的。“妈妈,这个夏天一过,我便毕业了。您放心,我没有偷懒,未荒废学业,在校成绩也不差。对了,听我的老师说,下个月的毕业典礼,校长会给我颁奖呢,是优秀学生奖,还有一笔奖金,据说有三十块钱。不过您也别担心,我不会乱花的,我会拿它给周叔买一块手表,当做生日贺礼,送给他。”话说出口,顼妩呀了一声,才知自己说漏嘴了,小声嘟囔,“啊,被周叔听到了呢,这可怎么办,等我把生日贺礼送给他,就不算惊喜了。”
周文景闻言,莞尔一笑,不禁抚摸她的鬓发,“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对我来说也都是惊喜。”
忽然间,顼妩看到他眼底的缱绻柔情,爱惜宠溺,她怔了怔,失语:“周叔……”
宛若被电流击心,他浑身一震,匆忙地低头,再抬脸时,眼神一派清明,与平时无二。
他转移了话题,“明年的时候,你就该出嫁了。我想,阿婉应该也盼着你出嫁,不希望你留在家中成了老姑娘。妩妩,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会替你留意。”最后那句,他说得低弱。
顼妩张了张口,忽然记起她与某个人的约定,她改口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周叔,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他侧耳。
“我想自己选夫婿,在这方面你能不能答应不干涉我?”
周文景愣了一下,而后牵起嘴角,淡笑道:“原来我们的妩妩,也讨厌包办婚姻,崇尚自由恋爱。”
顼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于是她只好作罢,背过身去,面无表情。
上一世,可不就是他做主的包办婚姻么。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怨他,可是她的心还是感到委屈酸楚的。
她确实不能怨他的,毕竟他是长辈,是养她这么多年的监护人,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她无法怨恨他,只能疏远他,不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好在,今生她对他真正放下了。
他想做自己的叔叔,那她就顺他的心意,做他乖顺听话的侄女。
“周叔,你娶妻吗?”时隔两年,她再问。
周文景微笑,温和道:“我暂时不娶。”
顼妩点点头,她懂了,像他这样清雅冷清的人,大概对俗世中的男女之情是不屑的,无感的,所以他极有可能,一辈子单身。
她轻声说:“如果周叔不娶妻,那我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不会抛弃你,我会像每一个出嫁的女儿一样,到你垂暮时,为你养老。”
心脏猝不及防地抽痛起来。周文景凝视着女孩真挚温柔的脸庞,有生之年,竟体会到何为“言语如刃,字字诛心”。
他该说谢谢吗。周文景想。
当晚他去饮酒,把自己给喝醉了。
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无灯,他笼罩在黑暗里,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袅袅萦绕。
此刻的他,狼狈极了,可他却不清楚,此番是为何。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第一次这般失魂落魄,是在十几年前,顼婉嫁给上官曜的时候。
那时他伤心失意,而今夜,他又在伤心什么,为谁失意?
他终究是太胆怯,不敢去想。
拖着疲累的身体,他踏上楼梯,然而,在经过三楼卧室的时候,竟听到顼妩房里传来的谈话声。
顼妩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烦躁着起来接听。不用猜,便知是宋之航那个无赖。
电话甫一接起,就听到他欢快地说:“阿妩,我目前在回国的路上了,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你了,我可真想念你,白天在想,晚上更想。我总是恨时间走得慢,没能让我立刻回到你身边,拥抱你,爱抚你,与你共度良宵……”
顼妩将座机拿开,满心羞怒,这家伙总说这种话,没得腌臜了耳朵。她恼道:“你再乱说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别别别……那我不说了,你别挂别挂,让我再听一会儿吧,这两年我见不到你的人,但总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顼妩被他气笑,待要说骂两句,忽然门板被人敲响。她吓了一跳,扬声问:“是谁?”
“妩妩,开门。”是周文景。
顼妩顿时乱了阵脚,低声跟宋之航道别,便匆匆切断了联系,放下座机,然后去开门。
门一开,浓郁的酒气和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顼妩打开电灯,看见周文景一身狼藉。
白衬衫的纽扣松散着,灰蓝色的领带歪歪扭扭地滑落下来。他的头发蓬乱,不复平日的一丝不苟。
顼妩不曾见过他这样。就是以前他怀缅妈妈,为她悲伤时,也未曾如此。
“周叔,你……”
她话未说完,他便打断,自顾跨门而入,环视卧室一圈,才问:“你刚才,跟谁在打电话。”
顼妩说:“一个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顼妩略一迟疑,诚实答:“男的。”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是哪种‘朋友’?”今晚的他,不似往日宽容体贴,显得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顼妩不善撒谎,而且又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准确来说,她慌乱之下,找不到借口和理由,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周文景见她沉默,便将她归于默认,一双眼眸黝黑深邃,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他声音低沉,一步步逼近。
顼妩心颤,似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被他打骂,还是被他……她不敢深想,呼吸一口气,她强装镇定地说:“现下很晚了,周叔你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说。”说完,她迈开脚步,绕过他欲逃出去。
小脚刚踏出门槛线,身后一股力量把她拖了回去,只听见砰地一声,房门被反手关上,他拦腰将她抱起,丢在大床上,接着,沉重成熟的男|性|身躯压了下来,压挤攀附着她的柔软,粗|暴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顼妩两腿急蹬,想要起身,又被人压覆下去,当他撕去她的衣襟,掀起她的睡裙便要直闯而入时,顼妩被制住的双手终于得以自由,一巴掌便摔在他脸上。
声响清脆,在寂静混乱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他被打懵了。怔了好久。
双眸失去神采,黯然无光,低头,触及她哭泣的脸,愤恨的眼神,他心一痛,丢下一句对不起,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顼妩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很久,起身去浴室冲洗。
次日醒来,她赖在床上不动。杨婶来叫了很多次,她还是迟迟不肯下楼吃饭。
直到杨婶说:“先生出差凉城了,不在家中。”
顼妩一愕,他竟然跑了?念头刚闪过,她粉唇一抿。是了,他惯会逃避的。前世她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冒犯了他,第二天他也是跑得没影,一个月后他回来,便直接把她许给了赵安,做他的妾。
但这次,冒犯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顼妩觉得可笑。
他不在的日子里,照旧吃吃喝喝,该玩就玩。先前他不许她穿艳色的修身的旗袍,她尽可以穿,他不准她涂指甲,她自由涂抹,想涂什么颜色便涂什么颜色。
偶尔跟同学一起去看电影,逛书画展,吃吃西餐,喝喝咖啡,日子过得很自由很快乐。
自由的时间转瞬即逝,一个月便过去了,夏季结束,正式步入秋天,而她的毕业典礼亦在即。
其实,毕业典礼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不看台历,她都没想起来。
过了生日,她就十八周岁了。
杨婶一边帮她布菜,一边说道:“到时我就给小姐做一碗长寿面,为你庆生,然后啊,就穿着漂亮衣服出门玩耍去。哎,就不知道先生那天回不回来。不过我相信,先生那么疼爱小姐,一定会带着礼物赶回来给你庆生的!
顼妩笑笑没说话,盛了一碗红枣银耳汤轻啜,对于他是否回来,不以为意。
她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件事——
宋之航那家伙……会来的吧?
她咬了咬唇,他那么无赖,是个色胚,所以……所以顼妩事先准备一些成|人用品。
比如,润|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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