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自来就喜欢板着脸,她顿在那的样子倒是没引起旁人怀疑, 只不过她许久不曾动作, 太后才又说:“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后都张了口, 也不过就是往水盆里投一根针, 能有多不妥?
贤妃就深吸口气,举起手给太后看:“回禀娘娘, 昨日里做针线,手上不小心破了个口子,臣妾这是怕染脏了水盆, 才有所迟疑的。”
她手上确实有个细小的伤口,正好就在指腹处,瞧着还没愈合, 红红得挺显眼。
太后就笑了:“这怕什么, 不妨事的。乞巧是好兆头, 你且试试吧。”
贤妃便冲太后福了福, 慢慢走到水盆前。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不试便不行了, 贤妃深吸口气,取了一根针悬在水面上。
丢巧针是有些小技巧的,手一定要轻,针要尽可能贴近水面的时候松手,否则针一定会下沉, 无法在水面上悬浮。
众目睽睽之下, 贤妃的精神便渐渐集中, 她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人,这般情形之下却是一门心思想要赢了。
这么想着,她就摈除杂念,认真盯着水面,把全副心神都放到自己的手指和手指中间的那根针上面。
只看她的手越来越贴近水面,轻轻沾了一下水面,一下子就把针悬在了水面上。
那根针晃晃悠悠飘了一小会儿,就在贤妃欣喜之时,它突然如沉甸甸的巨石一般,飞速沉进水盆底。
贤妃的脸顿时青了,只看她僵硬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其实丢巧针失败是很常见的,针再小也会沉底,往往要尝试很多次才会成功一次,这需要的是耐心和运气,而非旁的什么东西。
但贤妃一看就是个倔脾气,太后原本想安慰她两句叫她下来,抬头就看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都快把水盆瞪破了,只好道:“不如贤妃再试两回,丢巧针可没一次就成功的,这都不是大事。”
太后说完,德妃就跟着起哄:“再来,再来!”
谢婉凝这会儿缓了过来,正靠坐在椅背上抚摸腹部。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体会到那种母子连心的感动,这是没经历过的人所不能明白的。
这一刻,她能深刻明白,这个小家伙正在努力长大。
萧铭修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盯着那凸起的腹部笑,瞧着倒是分外开心的。
而另一边,贤妃寒着脸挥退宫人,突然伸手进盆中,自己去捏那第一根针。
夏日傍晚的水并不凉,还带着微微的暖意,贤妃只觉得手指尖破了的伤口处有些细微的刺痛感,她没有在意,一门心思想把那根针拿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只是眨眼的工夫,她眼前突然蔓上一片猩红颜色,身边的宫人吓得一声惊叫,把她从呆愣中叫回了神魂。
“娘娘流血了。”那小宫人失声叫了一句。
贤妃只觉得手指尖一阵剧痛,汹涌喷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整个水盆,她把手猛地从盆中抽出,可破了伤口的手指却依旧不停往外喷着血,一刻都不曾停息。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萧铭修当即就让宫人挡在太后、谢婉凝和两个小公主面前,叫乾元宫的黄门飞快上前,一个用手帕捂住贤妃的手指,另一个则看住了那个血红的水盆。
“叫太医和苏年,快!”萧铭修趁着脸,迅速吩咐道。
谢婉凝被人挡着,瞧不见外面,只能听到小宫人们吓得乱成一团,而原本围在身边的妃嫔也都往后缩了缩,许多都下头去不敢往那边瞧。
谢婉凝深吸着气,轻轻摸着腹部安慰道:“乖宝宝,不怕不怕。”
丽嫔正好就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没什么大事的,姐姐不用太过焦急,是贤妃姐姐手上的伤口又开了,血渗出来吓着了旁边的小宫人。”
有她这句话,谢婉凝才略松了口气:“只盼着太医早点来,给贤妃瞧瞧伤口才好。”
然而不远处白着脸的贤妃,却与丽嫔说得十分迥异。她手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了,淅淅沥沥的血水流个不停,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手帕,就连她漂亮庄重的碧绿袄裙也被染得红成一团,很快就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因为血流得太多,整个湖畔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两个小黄门围着她包扎伤口,却一点用都没有,她的手就像是破了口子的水球,似乎里面都水不流干不罢休。
贤妃晕晕乎乎坐在椅子上,难得失态冲他们喊:“笨手笨脚的,按住啊!”
可任凭小黄门如何使劲,都不管用了。
贤妃很快就头晕目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流血过多,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整个人慢慢打着摆子,仿佛身处冬日一般。她这个样子瞧着十分吓人,就连伺候她的两个小黄门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萧铭修皱眉走到近前,低头看那盆血水,只见里面早就不复刚才的清澈,已经被鲜血染红,浑浊一片。
被贤妃执着的那一根针,也早就消失在重重血影之间。
萧铭修转头问宁多福:“再去催,让太医赶紧过来。”
太后被人拦着,瞧不见前头的情景,略有些心急:“皇儿,前头可是出了大事?贤妃到底如何?”
萧铭修便道:“母后别急,贤妃手上的伤口破了,等一会儿太医到了便能治好。”
太后这才坐了回去,手里紧紧盘着那一串从不离身的佛珠,口里反复念着佛偈。
所幸太医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值守,说话功夫便赶到长廊下,一见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就白了脸,却也还是沉得住气:“陛下大安、太后大安。”
萧铭修道:“就别请安了,快给贤妃瞧瞧。”
宁多福就赶紧上前,领着两个太医给贤妃瞧伤,低声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今日值守的是张听风和周行,他们两个一听宁多福的话,心里就都紧了紧,待打开贤妃手上包着的血布,一眼就能看到贤妃指尖米粒大小的伤口周围已经显出一片青紫颜色,而鲜血似乎一点都没有节制,不停往外流淌。
周行看得医书多,也擅偏科,当即心中一沉,取了药箱给贤妃处理起伤口来。
而张听风则寻了贤妃另一只手,开始听诊。
一时之间,长廊处便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部都放在贤妃身上,没有一个人移开眼睛。
太后虽然看不到前面,却也没信萧铭修的话,若是贤妃只是伤口破开,这边的血腥味不会那么重。且其他嫔妃都瑟缩地围在她和贵妃身后,瞧着一个个都吓白了脸。
太后扭头看了一眼贵妃,见她虽不耐血腥味道,却还是强忍着坐在那,一点都不显得惊慌,不用暗暗点了点头:“皇儿,近来说话。”
太医到了,萧铭修就略放了心,他吩咐宁多福把李昔年请来,这才来到太后身边:“吓着母后了吧,都是儿子的不是。”
太后摇摇头,反而拍拍他的手:“你看这么多人围在这也不像样子,不如叫她们都去边上的望江阁小坐会儿,本就是过节,也别叫大家伙儿都扫兴。”
萧铭修一愣,刚才事发突然,他也顾不上这些,这会儿让太后一提醒,才回过神来。
“还是母后周到,贵妃,”萧铭修低声唤谢婉凝,“你领着大家去望江阁,先坐下歇一会人,吃茶缓缓神。”
谢婉凝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放心,大家都很好。”
她招了招手,芳蕊便忙凑上前来搀扶起她,待冲太后行过礼,谢婉凝一眼都没往贤妃那边看,兀自领着众人往望江阁走。
路过三个新宫妃时,谢婉凝才发现王纯汐吓得整个人在那抖,她微微皱起眉头,回身寻了寻,吩咐道:“去叫姚黄过来,让她陪着三个小主,她们年纪小,准是害怕了。”
春雨便匆匆去寻人了。
等人都走了,太后才道:“都让开,让本宫瞧瞧。”
宫人们看向萧铭修,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撤开。
太后往那边扫了一眼,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李昔年到了没有。”
萧铭修坐回她身边,低声道:“应该快了。”
太后盯着盆血水,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还好祖宗保佑,咱们家的小殿下聪慧,拦着贵妃没叫她去碰那盆水。”
萧铭修刚才没多想,这会儿看着贤妃已经昏迷在椅子上,不由脸色微沉,锋利的剑眉也皱到一起,显然是动了怒:“母后说的是。”
因为谢婉凝没有大碍,太后也并未显得有多暴怒,可脸色确实很不好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彻查到底,不管这事是冲谁来得,都不能姑息。”
萧铭修点了点头:“母后放心,前头端午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太后扬了扬眉,目光又投到贤妃身上:“何必呢?”
等到李昔年赶来,贤妃手上的伤才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可她却已经人事不知,软软躺在椅子里任凭宫人摆布。
失了这么多血,不养个一年半载根本养不回来,这一次可是动了她的根本,瞧着那样子近几日恐怕就连起身都难了。
萧铭修让宫人把她抬到长椅上,这才对张听风和周行道:“过来回话。”
李昔年这会儿刚查完水盆,正在给贤妃诊脉,萧铭修也不等他,直接便问:“到底是为何?”
张听风跟周行对视一眼,一起抖着膝盖跪了下去。
先回话都是张听风,他是太医院院副,又常年给萧铭修请平安脉,御前奏对倒也比较熟练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如此并不是因为手上伤口破开沾染凉水,而是因为……贤妃娘娘中了毒。”
萧铭修放在衣袖下面的手一紧,面上却毫不动容:“嗯,继续说。”
张听风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回禀道:“陛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所中之毒名叫胭脂雪,是个非常偏门的毒药,在宣宗年间就已经被太医院下了禁令,早就应该在大楚境内绝迹。”
胭脂雪听名字好听,可却是禁药,这毒药如今是从何而来,便十分蹊跷了。
可张听风话还没说完,他跟周行对视一眼,咬牙继续道:“胭脂雪这一味毒药毒性巨强,溶于水后无色无味,若人身上颇有创口,沾染一点便会血流不止,若用药不当便会血尽而亡。若手上无口,便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影响,洗净手后再无其他烦忧,除非……”
萧铭修心中一沉,眉头皱得更紧:“除非什么?”
张听风声音略低了低:“除非……此人是孕妇,沾染之后会在几日内莫名小产血崩,轻者伤根失本,重者血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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