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特别疲惫。
她浑身都很难受,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整个人都是虚脱的。此刻的她腰酸背疼,胃里一阵火烧似得疼, 手脚也酸软没有力气。
她安静地躺了很久, 直到觉察出寝殿里不太熟悉的竹墨味道,才渐渐回过神来。
贤妃张了张嘴, 想叫贴身大宫人进来伺候她, 可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说出半句话。嗓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让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到了这个地步,贤妃才略有些慌乱起来。
这到底是哪里?她又怎么了?此时此刻,她脑中乱成一团, 平日里的冷静早就随风而去, 留给她的只有惊慌失措。
贤妃深吸口气,她咬紧牙冠, 使劲动了动手指, 才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帐幔里是一片昏暗, 厚重的床幔遮挡住了外面的光, 让她看不清床里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这里既不是玉泉山庄的百花楼,也不是长信宫中的绯烟宫,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再说, 那竹墨的味道那么刺鼻, 那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贤妃细细摸着手掌之下的被褥,那手感粗糙僵硬,也全不是她最熟悉的丝棉锦被。
她一定出了什么事,贤妃使劲压下心里的慌乱,深吸口气,想要撑着自己挪到床边。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她努力了许久,却也一动都没动。
腰部以下的修长双腿仿佛灌了泥沙,她只能模糊感觉到它们沉甸甸的,一旦想要去操控它们,却比登天还难。
贤妃急得红了眼睛,她使了好大力气,才叫出一声:“啊!”
这一刻,她才听到自己低哑难听的嗓音,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帐幔被猛地拉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惹得贤妃不由自主伸手捂住眼睛。
她又痛呼出声:“啊!”
似乎除了这个难听的单音,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来人的嗓音很陌生,却也很轻柔,贤妃听对方叫自己:“小主,你可是醒了呢。”
小主?
贤妃愣了一下,她依然没有明白现在身处何处,可一贯的谨慎却让她逐渐清醒起来,脑子也不如刚才那般迟钝。
来人又道:“小主现在定很不舒服,嗓子也难过,奴婢端了药来,小主吃了就能好了。”
贤妃往后躲了躲,捂住嘴,表示自己不想吃。
这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可这个二十几许的宫人她是从未见过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叫自己小主。
可那宫人却一直笑眯眯看着她,完全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拽到床边,还听她跟身后的人吩咐:“小主醒了,过来伺候小主吃药。”
在贤妃惊恐的视线里,又一个陌生的小宫人出现在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行至床边。
贤妃使劲发出声音:“不!”
那笑眯眯的宫人却一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由自主张开了口:“快点,趁小主醒了,今日的药就好喂了。”
后来的那小宫人就赶紧上前,用勺子给贤妃喂药。
那药味又苦又涩又酸,自是难吃极了,可贤妃却根本不能反抗,只能就这么无力地被灌下去一整碗。
等到药吃完了,笑眯眯的宫人才放开她,轻声道:“小主再吃几次药就能好了呢,别急。”
贤妃听她的轻声细语,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下意识问:“你是谁?”
刚一发出声音,她才惊讶自己能说话了,就听宫人道:“奴婢说得没错吧,这可是好药呢。奴婢听琴,给小主请安了。”
另一名宫女便道:“奴婢观棋,见过小主。”
这明明是贤妃最熟悉的名字,可现在听来却让人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她惊恐道:“你不是听琴,你也不是观棋,你们到底是谁!?”
听琴依旧笑眯眯的,她扶着贤妃,让她躺回床上:“小主别怕,前头的听琴姐姐不在了,才派我们过来伺候小主,就怕小主不适应,奴婢们特地改过名字呢。”
贤妃一愣,她看着听琴言笑晏晏的陌生面容,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听琴他们都不在了?什么时候不在的?到底是谁派这两个宫人来的?她们为何叫自己小主?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她的腿为何不能动了?
这些疑问在贤妃心里盘旋不停,却没人能给她答案,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抵抗不住瞌睡,再度睡了过去。
等她安静下来,听琴和观棋便收拾好屋里的一切,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门外,安辛正在赏景。
听琴冲她福了福:“姑姑,小主醒了。”
安辛点了点头,突然笑笑:“还怕她不醒呢。”
她若是不醒,又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呢?安辛莫名期待起她下一次的“醒来”了。
玉泉山庄,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初了,天气却是比七月还要炎热一些。因为太热,谢婉凝白日便也偶尔去春风亭小坐,让湖水的凉意吹散暑热。
这一日丽嫔恰好来陪她说话,便也一起去长廊散步。
谢婉凝如今走起路来不如往日利落,总是忍不住要晃一下,肚子沉甸甸的,让她很容易失去平衡,速度也比以前更缓慢一些。丽嫔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认真搀住她的胳膊,好叫她走得稳当一些。
“我记得以前在南陈时,宫中的王嫂有孕,肚子似乎比娘娘的要大一些,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是几个月的事了。”
谢婉凝笑道:“孕妇人人都是不同的,你瞧我如今人也没怎么胖,只肚子这鼓起来,太医说这样等生完了也好恢复,不用想着要去保持体态。”
“哎呦,”丽嫔笑出声来,“瞧姐姐这得意劲儿,太医这不是夸姐姐天生丽质呢?”
她自来嘴甜,谢婉凝被她逗得心情甚好,也把近日的烦躁全部疏散开来。
“唉,其实我近来是很烦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突然操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又会担心将来孩子不好可怎么办,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怀孕的人都是多愁善感的,就是谢婉凝这么开朗的性格都忍不住要闹脾气,更何况是旁人了。
丽嫔也听她说过吃不好睡不好的事,忙吐了吐舌头:“原我还不是很在意,后来经了骆婕妤那一回,现在又瞧姐姐这么辛苦,我心里万幸我不用生娃娃,简直是逃过一劫。”
谢婉凝道:“就你嘴贫,不过想来也是怪,没有他的时候可想了,现在有了又要嫌弃,总要埋怨因为他闹得我日子过不好,若是这小东西以后不孝顺,我一定打他屁股。”
谢婉凝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肚子,仿佛在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一般,惹得丽嫔又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散了会儿步,谢婉凝心情便好了些,说起了近来宫中的几件事。
丽嫔就道:“如今百花楼那都空了,胆子小的宫人都不敢往那边走,总觉得那边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其实齐幼晴跟王纯汐在百花楼没住几日,但她们两个做了那样的事,王纯汐又被赐死,确实不太吉利,小宫人们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谢婉凝就叹道:“其实她们做这些事之前,就应该能想到被查清的后果,却一个个抱着侥幸心理,还是义无反顾动了手,也不知图个什么。”
丽嫔也叹:“是啊,图什么呢?瞧瞧我们如今这快活日子,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谢婉凝摇了摇头,只说:“他们跟你们不是一样人,永远也不能过一样的日子。”
王纯汐是真的魔障了,她坑了自己,也坑了王家,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只落下一根白绫,也算她“求仁得仁”吧。
但贤妃……不,现在的齐庶人,打她心底里,就是有所图的。
“齐庶人跟咱们不同,她自幼就在青山书院,见惯了书院学生吹捧她父亲,也同样被人吹捧抬举,日子长了,她就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进了宫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能当她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再也稳不下来了。”
不说样貌出众,文采一流的谢婉凝,旁的几位妃嫔也没有比齐幼晴差的。德妃比她出身好,宜妃比她样貌甜,顺嫔比她温柔婉约,就出身最不好的和嫔和安嫔,也都是清秀佳人,没一个差的。
这还算好的,最要紧的是她满心以为自己一入宫就能统领后宫,结果却是排了四妃之末,这一点令她特别难以接受。
而萧铭修根本就对她没什么兴趣,往常日子里就只爱往景玉宫去,不光是她了,就连其他几个妃嫔都见不到萧铭修的面,满宫里也就景玉宫淑妃才能叫陛下驻足。
后来,便如陛下诏书上所言:今绯烟宫贤妃齐氏,御下不严,品行有亏,乖张失德,立身不正,其罪难赎。今以贬为庶人,加恩赐令于皇觉寺为先帝祈福,生不得归京。其父齐琛,撤青山书院总山长,生不得执圣人言。商南齐氏三族内亲,三代不得入仕。
这一封诏书,是萧铭修反复推敲许久,才跟谢婉凝商量着写出来的。
便是已经婉约许多,言辞之间也能看出陛下对齐氏的厌恶,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遍体生寒。三代不得入仕,一个家族就会逐渐没落,左近也无人会与其牵扯,不用三代,一代就能消失不见。
萧铭修的意思很明确:“齐琛愿意把所有跟齐氏有牵扯的朝臣全部列出,里面牵扯了什么事,牵扯到什么人,他也都会一一写清。”
谢婉凝点了点头,有些了然:“他想要保住齐家,也保住贤妃?”
萧铭修冷声笑笑:“朕可以保住齐家,但贤妃……朕也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简单死的。”
朕会让她以她最不喜欢的方式活着,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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