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夜小雪风凉, 寒冬便带着凌冽的风翩然而至。
皇觉寺的西厢房中,齐幼晴哆哆嗦嗦靠在床上, 裹着棉被发抖。
这里位于半山腰上,比旁的地方阴冷许多, 因刚落了雪, 屋中更是冷如冰窖。齐幼晴受不住冷,求了安辛许久才求到了每晚的火盆, 就这白日依然不暖和。
这几个月来,她如猪狗一般活着。
她求过许多宫人, 却发现皇觉寺的宫人一个比一个冷漠,她们的心仿佛是石头做的, 对她的悲惨遭遇产生不了任何怜悯。
也就安辛, 似乎因着旧日里的情分, 能对她宽容些许。
齐幼晴哆嗦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 便伸着满是冻疮的手去够茶杯。
入手一片冰冷, 如今的她, 已经习惯吃冷茶了。
一口冷茶下肚, 她又开始哆嗦起来, 可是没办法,皇觉寺的屋舍太阴冷了, 哪怕穿着厚重的棉袄, 也依旧不觉得暖和。
因为冷, 她也已经许久没有沐浴过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干枯的头发, 摸到一手油腻,然后便皱着眉在被子上蹭了蹭。
反正已经到了这般境地,脸面和尊严都已荡然无存,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就连家人都弃她于不顾,她只能苟延残喘,以她最不屑的方式苟活于世。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门外宫人们的低声交谈起来。
齐幼晴自嘲一笑,她已经是个庶人了,宫人当然对她没有多恭敬,能来这“伺候”她的,都是在宫里不得志的落魄户,心底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她。
她这么发着呆,宫人们却越说越起劲。
就听那“听琴”道:“你们瞧见没有,咱们这近来也很热闹,玉泉山庄和宫中都遣散了大批年老宫人,许多不愿意还家的都要来这呢。”
宫中遣散宫人了?齐幼晴一颗沉寂的心突然活络起来。
另一个宫人“观棋”笑着说:“倒是挺羡慕他们的,平日里就做些简单的活计,在山上养老不也挺好。”
“听琴”说:“哪里好了,这是和尚庙,哪里有宫里油水足?我宁愿回家,也不想在山上过清苦日子。”
“观棋”不以为意:“回家?你以为等咱们老了,还能有家归?”
她这么一说,两个人就都沉默下来了。
齐幼晴急得不行,就想知道那些被遣散的宫人们都安置在哪里,可她抓心挠肺等了半天,两个小宫人也没再继续,叫她好生难受。
等午膳送来,还是单薄的米粥、冷硬的馒头和萝卜干咸菜,今日齐幼晴倒是没嫌弃,她低头喝了一口还算温暖的粥,不由道:“真难得,今日的粥是温的。”
观棋嘴快,当即就道:“可不是,因为厨房那加了人手,他们忙的过来,自然就有热粥了。”
齐幼晴吃了一口萝卜干,不经意地问:“哪里来的人?”
观棋刚要说话,就被听琴扯了一把:“小主问这个做什么,有热粥吃不是挺好?”
她是笑眯眯的,可齐幼晴却莫名有些怕她,她想到以前绯烟宫的宫人是如何怕自己的,自嘲笑了笑:“无聊,问问。”
听琴却说:“这些咱们都不能打听,小主便也好好吃用,不要去关心了。”
齐幼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没两日,齐幼晴趁着听琴出去取膳,叫了观棋进屋来:“好观棋,我想求你办件事。”
观棋眼睛一转:“哎呀,皇觉寺的事,都不太好办。”
齐幼晴摸了摸,从枕头底下摸出她一早藏起来的金戒指,咬牙塞进她手里:“我手里就只有这个了,都给你,可好?”
观棋对着光瞧了瞧,似乎是满意了,又往前凑了两步:“小主快些讲,能办的奴婢一定帮你办。”
齐幼晴低声道:“你能不能帮我给家里带封信,我在这手里也没银子,以前的家什都不知去了哪里,想吃口热粥都难。”
手里没钱,寸步艰难。
以前在宫里如此,现在在黄觉寺也是如此。
只不过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不需要靠打点活着,而现在她不打点,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
观棋顿了顿,确实有些不敢:“小主,您就别为难奴婢了,若您说想弄些吃食炭火来,奴婢都能答应,送信是真不成的,安辛姑姑会打死奴婢的。”
这么说着,观棋的眼睛就在她身上扫了一眼,那里面未尽之意却是叫齐幼晴一下子就明白了。
犯了事被关在皇觉寺,压根就别想往外送信,门都没有。
齐幼晴心里一阵憋闷,她犹豫片刻,似乎是舍不得送出去的那个金戒子,咬牙道:“那你就帮我多弄几日膳食吧,这可行?”
养尊处优的宫妃娘娘,自然吃不得皇觉寺干巴巴的玉米饼子,想吃几口软和的也是情理之中。
观棋也是舍不得那金戒子,便道:“小主且说,奴婢一定尽心办。”
齐幼晴这才松了口气,道:“我……我想吃芹菜馅的包子,便是素馅的也行,麻烦你多跑几趟小厨房,能用上几顿就用几顿,谢谢你了。”
如今为了口吃食,她是脸面都不要了。
这算是小事,观棋松了口气:“好说,过几日都是奴婢领晚膳,保准叫小主吃好。”
齐幼晴握住她的手,温柔笑笑:“你是个好姑娘,多谢你了。”
接连吃了几日的芹菜馅包子,齐幼晴想等的人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安辛。
近来天气寒冷,安辛也不怎么过来,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一大清早就进了西厢房的门。
齐幼晴刚用冷水擦了擦脸,抬头就看她笑着进了厢房,不由愣了一下:“姑姑可是有事?”
安辛还没来得及说话,观棋就麻利地给她送了椅子到身后,伺候她稳稳当当坐下来。
“小主近来可好?我听说你喜欢上了吃芹菜包子?”安辛也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砸过来。
齐幼晴微微一愣,见安辛难得笑容满面,心中当即就沉了下来。
“我只是想吃了而已。”
安辛笑笑,却摇了摇头:“不,小主是想让人救救你吧?你找的那个人确实想帮你这个忙,可惜啊……”
齐幼晴心里一紧,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席卷她的心弦,叫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安辛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她起身厉声道:“可惜,她的信送到了我手里,小主,你说巧不巧?”
齐幼晴紧紧闭上眼睛,斑驳的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进粗糙的棉被中。
安辛倾身向前,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陛下有句口谕,让我转告你。你若是活得不好,齐家也就不用在了。”
她说完,看都不看浑身颤抖的齐幼晴,笑着出了西厢房。
门外,阳光明媚。
此时的玉泉山庄,却是温暖宜人。
因为半山腰上有热泉,此处的冬日倒也不如盛京寒冷,反而因为玉泉山的遮挡而少了风雪,住起来自是舒爽。
寝殿里的火墙烧得正热,谢婉凝一觉醒来,只觉得肚子沉甸甸的,让她腿脚都不好动弹。
她叫了一声,春雨跟夏草便忙进了里间,打开了帐幔:“娘娘可是醒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让她把自己扶起来,靠坐在床边缓身:“也就这几日了,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早些出来呢。”
一晃就是十二月初,孩子已经九个多月,魏固和李昔年都看过,说小殿下瞧着是个急性子,年前准能出生。因这句话,谢婉凝跟萧铭修就都松了口气。
肚子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谢婉凝在女子里都算高个子,顶着他行走也很吃力,摇摇摆摆得像个不倒翁,让听涛水榭上上下下都很紧张。
不仅宫人们紧张,就连陛下也时常坐立不安,往往批一会儿折子就要让宫人去后头瞧一眼,就怕谢婉凝要生时他不在跟前。
因为这个,今年小年的宫宴都停了。陛下说不回宫,就连太后都劝不动,旁人就更没话讲。
不过能有他陪在身边,谢婉凝心里就更踏实了。
事至眼前,她再去害怕已经无用,还不如期待着小东西早点出来,她好能松一口气。
等谢婉凝慢吞吞洗漱完毕,早膳也已经准备妥当,她现在倒是时常觉得饿,不过没一顿都不能吃太多,便也把膳食分得细碎一些,倒是好克化许多。
等用完早膳去院子里溜达,芳蕊却从前院匆匆进来,凑到谢婉凝身边低声道:“娘娘,齐氏动了。”
谢婉凝微微挑了挑眉:“五个月了,她可真能忍。”
芳蕊道:“不是她能忍……是宫中遣散的老宫人刚到皇觉寺。”
谢婉凝当即就明白过来,萧铭修这是嫌她不够惨,非要然她熬过这最痛苦的五个月,然后给个甜头再把她按死在那,叫她永远失了念想。
谢婉凝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有了线索?”
芳蕊顿了顿,轻声回:“是庄太妃娘娘。”
这一回,谢婉凝却仿佛并不意外。她扶着芳蕊的手,慢慢往前走,脑海里闪过许多旧日光景。
去岁春日,太后娘娘领着一众宫妃公主回京,在百禧楼开了宫宴。
那一日大公主小声跟她说:“淑母妃,你不要得罪庄祖母哦。”
从那时起,她就记着了,不能得罪庄太妃。
果然,兜兜转转到最后,那个人居然真的是她。
谢婉凝不叹道:“为什么?”
此时,栖凤园中,太后看着站在堂下的庄太妃,也问:“为什么?”
庄太妃定定站在那,挑眉看她,面容在光阴里模糊不清,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她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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