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

    
    几日之后, 当嫣然举着京都日报大声念出来的时候, 笑笑还昏昏沉沉地病着。
    “尼泊尔国特使来京！真腊国特使来京！暹罗国特使来京！渤泥国特使来京！苏禄国特使来京！锡兰国特使来京！”嫣然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一句直冲笑笑的鼓膜, “朝鲜国特使来京！”
    笑笑朦朦胧胧中，仿佛梦到了一片花园，里面生长着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散发出从未闻过的清新芳香，温西岫仍旧穿着一袭白衣，立在花园的那一头, 冲自己微笑。
    笑笑作势要向其飞奔过去，却被远处一声又一声的“朝鲜特使来京”给唤醒了。
    笑笑从病榻上坐起，正想问问具体新闻内容, 却又见可掬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新买的报！今日的报下来了！以这个作准！”
    一时间大家都围过去看新报纸，看几个字就惊呼一声, 惊呼过几声之后便是一阵喜极而泣。
    “上头说了什么啊？”笑笑焦急地问。
    嫣然含着泪花道：“朝鲜特使来京作证，我爹当年并没有将琉璃器皿卖给朝鲜皇帝, 而是卖给了朝鲜贵族所开的元龙铺子！”念着念着就禁不住抽泣起来, “幸亏还没给咱们家定罪, 不然翻案可就难了！”
    笑笑也跟着放下心来, 正想问问其他特使都来做什么了, 却又听可掬道——“其实翻案这件事也没什么难的, 你们快看上头这条大字新闻！”
    后面的话一字一句传进了笑笑的耳朵，如同天籁福音一般：“诸国使者来京作证，证明当年秦渚陵老大人并没有里通敌国！二十年冤狱得以翻案！”
    众人闻言也是议论纷纷：“这可是将近二十年的大冤案啊！皇帝还不是为秦家翻了案！”
    展颜又指着下头的内容道：“你们快看后头！还有大新闻呐！——皇上追封秦家嫡女秦舜华为孝善皇后, 欲择吉日将其陵墓迁至皇陵！”
    唐家的女孩子们都被这个新闻震惊到了：“天哪，皇上与那秦舜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啊？！”
    ……
    笑笑整个人靠在大枕头上，一时觉得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天地都变得澄净透明，整颗心也跟着轻盈透亮，眼泪不由自主地一串串流下来。
    温西岫，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笑笑闭上眼睛，希望方才的那个梦能够续上。
    ……
    唐家的女人们穿着粗布棉袄围坐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喜讯，大家反倒高兴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笑笑的精神好了很多，但还是被众人逼着坐在火炕上取暖。
    甄氏从库房将这些日子的存货都取了出来，非常慷慨地全部堆在了炕桌上——小山似的花生，红枣，核桃，炒瓜子，柿饼……
    莞尔高兴得连枣夹核桃都忘了吃，摇着自己母亲的手臂道：“我爹他们是不是也能回来了？”
    这个问题甄氏也不知道答案，眼睛看了看身旁的阮氏。
    阮氏道：“老太爷他们是有公差在身的，就算咱们唐家的案子得以昭雪，他们的海上航路还是要走完的。”
    甄氏叹了口气：“唐老五那个没出息的，说不定要搂着洋婆子回来，再生几个杂种孩子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给说乐了。
    可掬急忙安慰嫡母：“有老太爷和伯父他们看着父亲呢，父亲不敢的。”
    珊娘也道：“如今并没有定下由咱们唐家去走海上丝绸之路，老爷子他们如今是前去东边海域平定商贸之乱，若是快的话，不到半年就能回来。”
    笑笑跟着点点头，还是母亲的脑筋清楚。
    老太太的目光却仿佛望向了茫茫的远方：“也不知你祖父他们行至何处了……”
    珊娘揽着两个孩子，安慰老太太道：“如今咱们唐家人已非戴罪之身，老太爷作为朝廷派去的使者，那是受人尊敬的身份，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与款待。”
    众人均点点头，感觉珊娘说的很有道理。
    老太太抓了一把花生给几个小孩子分：“这一趟罪没有白受，起码咱们唐家认清了一些人，”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孙女们，“温家是好的，蒙家也是好的，都是值得托付的。还有那魏家的瑞彩，更是个情真意重的好孩子。”
    莞尔问嫣然：“等咱们回到老宅，姐姐是不是就要与蒙九说亲了？”
    嫣然面色一红：“呸，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
    展颜急忙笑道：“你们莫等着我，我的缘分还未到，别再把你们的好事给耽误了！”
    几人说着又去看笑笑，却见笑笑似乎在出神，半晌才问一句：“咱们是不是能自由会客了？”
    莞尔笑道：“五姐姐从宫里回来的那一天，咱们就能自由出入了呢，虽然不能进城，却也能在京郊附近赶赶集买买东西的。”
    嫣然这才想起什么来：“虽说前些日子温家来过人，也给咱们家出过力，可怎么从没见过温西岫？那个人这些日子去何处了呢？”
    听到温西岫这个名字，笑笑的心里便是一阵温暖，此刻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也不免有些害羞：“他一直都在。”
    莞尔听了也不解道：“他一直都在？我怎么一次也没见他来过？难道他每次都是偷偷来么？”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自己这个傻孙女儿的狂语：“要不是温四爷，你爹那些糊涂案子哪能昭雪！”
    “我爹……明明是朝鲜特使……”莞尔还是不解。
    嫣然急忙问道：“难道是温四哥去朝鲜为我爹说情的？！这……温四哥认识朝鲜皇室吗？”
    老太太道：“你爹算哪根葱，也值得为他去跟皇室说情，不过是办了秦老大人的事，捎带脚儿也帮了帮你爹。”
    几个女孩子越听越惊讶：“温四哥平时不言不声的一个人，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之前还以为他就会埋头做香露呢……”
    笑笑掩饰不住一脸的笑容，此刻只觉得深深的与有荣焉，同时又觉得有些心疼：暹罗，真腊，苏禄，尼泊尔……短短半年，他竟漂洋过海走了这么多国家……尤其是朝鲜与锡兰（斯里兰卡），远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又是怎样做到的呢？
    笑笑正在脑中描摹着这些国家在世界地图上的地理位置，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官兵大声道：“来客了！”
    笑笑第一反应就是温西岫，一时间也不觉得病体乏力了，想都没想就穿鞋下炕跑出去，谁知眼中的第一场景，就是蒙七蹲在院门口拿着一把干草喂羊。
    笑笑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朝蒙七招招手：“七哥快进来吧，现在没那么多规矩了！”
    蒙七先向身边的老兵发了句牢骚：“不早说，害我在门口蹲了半天。”
    老兵早揣着袖子回外院打牌去了——如今唐家的身份不同了，这群兵却还没有撤回去，此刻不像看守，倒像是一群保镖了。
    笑笑撩开了东厢房的棉门帘：“快进屋吧，里头暖和。”
    蒙七大马金刀地进了东厢房：“我们钱庄大概是碰上事儿了。”
    “怎么？”正往茶炉子里添炭的笑笑不觉问道。
    “早知道就听你的了，全给抹了管理费。”蒙七叹了口气，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旁，“刚从上头打听到，朝廷居然也要开钱庄了！不仅没有管理费，还要倒给客人们利息！这下子全国百姓都要往朝廷的钱庄存钱了！”
    笑笑不觉有些心虚，瞅了瞅蒙七：“我倒觉得，七哥现在形势大好，如若七哥有那些所谓的先见之明，走在了朝廷前头，反倒不是好事。”
    蒙七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那我就跟着朝廷的步调走？”
    “对，等朝廷的银行开起来了，七哥就跟着大方向一起走，利息与银行保持接近，这总错不了！”笑笑说着说着一秃噜嘴，把银行这个专属名词也说出来了。
    蒙七倒并未细究，此刻只是道：“估计到时候不仅是我，其他钱庄定然也会跟风的，不跟就没活路了，百姓又不傻，谁还肯在收管理费的钱庄存钱啊。”
    笑笑早就为蒙七做好了打算：“七哥并不是单纯开钱庄的，七哥的主业其实是快递和民信局，快递储蓄是依附在这两样之上产生的，许多存钱的人都是邮购店的卖家，为了好算账，才将钱存进快递储蓄的；另外，民信局本来就负责帮老百姓们传递信和包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着汇钱，因此与储蓄又是密不可分的。”
    蒙七这才略略点了点头：“说起来，最近民信局的生意的确不错，上个月还兼并了两个小镖局，加一个专做急传的铺子，又买了一批鹰、鸽子和游隼，这些都是做简讯急传的好手。”
    笑笑也没想到，蒙奇居然将快递邮递做得这么成功，心里便又借鉴了一些以前的邮递知识——毕竟这里是没有电没有网络的古代，邮购仅仅是邮递业的很小一部分，若想将这一行业做大，更应该效仿早些年的邮递……
    “其实，我觉得送信这一块可以更加简单方便，”笑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些信不同于那些包裹，除了极个别的偷窥变态，恐怕没有什么人愿意去偷人家的信看。”
    偷窥变态？蒙七将这一词汇自动理解为偷看别人信件的人。
    “五妹说得对，我们还真接到了好多家信的生意，尤其是那些路途不远的，也不好多收人家银子，有的甚至就收个几文钱，实在不划算。”
    笑笑煮的是姜丝红茶，很快屋子里就弥漫了一股暖暖辣辣的香气：“我是这么想的，人们为了送封几文钱的信，就要专门往民信局跑一趟，实在不划算，尤其是那些住得离民信局比较远的人。”
    蒙七预感笑笑可能会来个脑洞大爆发，干脆主动蹲下来，陪着笑笑一起煮茶。
    “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京都的各个街道上，设立一些专门放信的信筒？既然是邮递，那也可以称之为邮筒。”笑笑也不敢相信，元龙朝的邮递业可以完全私人化，这是一项多么正大光明又挣钱的行当啊。
    “你的意思是说，人们可以把自己想送的信放进邮筒里，到时候我们民信局的人再统一打开邮筒，把这些信拿回去分批送达？”蒙七很是动了一番脑筋，“倒是可以效仿那些战地家书，将地址和姓名写到信封上……可是，钱怎么收啊？”
    “我们可以发明一种替代邮资的东西，分成各种面值，贴在信封的一角，”笑笑一激动，险些被茶壶烫了手，“这东西可以叫做邮票！”
    “邮票？贴在信封一角？”蒙七想象着未来某封信的样子，“这个想法不错，那到时候我们民信局要统一卖邮票，人们只要买很多张回家，写信的时候贴用即可。”
    “不仅如此，邮票可以设置得非常精美，按系列出售，比如元龙朝大好河山系列，比如珍禽异兽系列，比如美人系列等等，这些邮票不只可以用作邮资，还具有非常珍贵的收藏价值！”
    蒙七一向不太懂收藏界的事，也不明白一张小小的邮票怎么又突然具备了收藏价值，但心里觉得信笑笑总是没错的：“好，就跟那些信笺似的，请那些书画名家画了都藏起来，过些日子拿出来还能卖个好价钱。”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茶终于煮好了，笑笑还是用的粗瓷碗，一人一碗香喷喷的茶，笑笑又提醒蒙七道：“我这次进宫听到了一些消息，国家银行不只要办成钱庄，还要发行一些债券，那些债券的利息更高一些。”
    蒙七听到这些就有些不耐烦：“这是不想给其他买卖人活路了。”
    “这些债券是一时的，并不会常年发售，我只是想提醒七哥，平时存钱的利息可以效仿国家银行，但债券的事情暂时不要效仿，不然会有抢国家生意之嫌。”
    蒙七点点头：“放贷的生意我本来也做腻了，如今又有邮局又有快递的，我还要发行我们专属的邮票，哪里有空儿放贷啊！”
    笑笑吹了吹一口姜丝红茶，笑着点点头。
    “对了，温西岫回来了。”蒙七喝着烫烫的茶道。
    听到这个名字，笑笑心里轻轻一颤：“七哥见到他了？”
    “我也是听说，他今早刚刚回京，我就趁机赶紧过来看看，”蒙七捧着茶边喝边道，“省的等他过来了，恐怕就没什么机会见你了。”
    笑笑也来不及脸红，心里只剩下兴奋，之前还猜测着他会不会跟外国使者们一起来京，便一直盼着他的信儿，如今——
    总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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