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我就生活在畸形的社会中,而我自己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名字,我们这里的人也都没有名字,因而我就认为人都不必有名字。七岁之前,我们这群孩子都被“圈养”在一起,有着统一的称呼——喂。“喂,吃饭了!”“喂,去那边呆着别碍事!”……哦,对了,我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铜制小牌子,上面是我们的出生日期,姑且算是区分彼此的“身份证”。我们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当然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七岁之后,每个月圆之夜我们的身体就会出现【羽化】的生理现象,展示出作为暗之末裔特有的一种变化能力,同时,一个只属于暗之末裔的器官——深渊之核会渐渐生长发育,深渊之核保证了我们能够自如使用深渊魔法,而它的生长需要的就是汲取阴气,方法嘛,大概就是在阴气重的地方生活——比如墓地——或者进行杀戮,进行血的洗礼。
正因如此,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参加存亡试炼,如果我们有幸能在“猎杀”当中生存下来,并且身体中的深渊之核成长为稳定的器官,我们就会获得属于自己的代号,从而正式作为暗之末裔的成员活动。
我也终于到了七岁。
一起达到【羽化】的孩子一共有十九个,是历年来最多的——不要嫌少,我们暗之末裔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而这十九个人究竟能存活几个就难说了。
负责我们这十九个孩子的那个代号叫“守”的人把我们领到了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门前,跟我们说:“进去吧,你们在这里面要做的,就是在半年之内拼命活下去,最后活下来的人将会得到荣耀。如果不想被猎杀,就去狩猎吧!”
正因为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毫不犹豫走进门内。
门内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石林,各种姿态各异的石块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四面八方吹来的寒气几乎冷到骨头里,之前也听说过,这里名叫石冢,是专门提供给我们这些人用来促进深渊之核成长的地方,每年暗之末裔们都会在里面放进各种人畜——或是捕杀他们,或是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以加重这里的阴气。我注意到石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有些抓痕浅浅的,有些则力透石髓,抓痕旁无一例外地存在着血液干后的黑褐色残垢……????大家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起向前走,我突然间看到远处有一个黑影快速扑过来,还没等我告诉大家,身边的那个弱小的孩子便被连头咬下,他的小身体在我身边倒下去,血溅射到了我的脸上,还是温热的……我永远忘不了那种温暖得令脸部发烫的感觉,我发疯地狂奔起来,全然顾不上其他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四周就只有我孤身一人。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的求生挣扎自此开始。
好在一开始的生存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困难:作为暗之末裔,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以及求生的本能,在这种可以称为“可怕的天赋”的帮助下,我绞尽脑汁地活着。石林里充斥着毒物,无论是植物动物。然而饿肚子是真实的,因而往往不顾有毒与否,饿到极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误食了一种长得又大又厚实的草蕨,吃着没有味道,但是却给人极舒服的饱腹感,然而随后,一种天旋地转、头崩脑裂的痛苦就扩散到了我身体的每个角落,那种痛苦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可以这么形容,那是一种“极限痛苦”——你痛不欲生,却又无法昏迷,只能一直维持在昏死前的一秒钟这个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挺过去。再次看清这个可怕的世界已经是两天后了。
我尤其庆幸这两天里没有丢掉性命。
于是后来我学得聪明了,我会跟在某些动物的后面,看它们吃些什么,然后试探着吃一点,如果感觉没问题,就再多吃点,就这样一直摸索着求生存,和这里的野兽一样。拜此所赐,我对植物毒性的掌握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话说我最盼望的倒是【羽化】的那段时间,因为那是我最容易生存的时候——变成野兽。
进入石林后的第一次【羽化】结束了,我恢复意识,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头金黄的头发,虽然乱蓬蓬的,但却给人阳光般的温暖,他的脸虽然脏兮兮的,但能够看出来他本是个皮肤白皙的孩子。我认出他是那十九人中的一个,立刻像看到了亲人一样欢呼起来,在我的欢呼声中,他也爬起来,揉揉眼睛,我们相视而笑。
应该是在【羽化】的过程中,我们靠着本能找到了彼此。
此后,我们一起在这片弱肉强食的石林中生存,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起猎杀弱者,一起为离开这里而使自己强大起来。他的超越自己年龄的精明与干练让我敬服,同时他也不缺少温柔——他会像哥哥一样在我落后的时候帮我一把。
我甚至因此忘记了重要的一点——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
现在想一想,那时的我还是太过天真,既然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为王弱者死亡,就应该知道强者一定会踏着弱者的尸体向上走,可这个道理却是我在差点成为那个“尸体”的时候才真切意识到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有成为强者的才能,震慑于他威严的气势,我不得不答应他——去引出这石冢里的王兽——一种双头巨蟒,因为他相信,吸收了这只巨蟒的血与阴晦之气,我们的深渊之核就能够完全成熟。他是微笑着请求我去的,但那笑容当中隐藏着一把刀,我只能这样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
我缓缓地向洞口靠近,眼睛不时来回移动,注意那些散落在四周的森森白骨。石林高耸、暗无天日,阵阵阴风加上空气中不时飘来的不真切的血腥味,令我寒毛直竖,恐惧中却又隐隐蠢动着一股兴奋,我恍惚中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一头野兽。
一阵狂气从洞口爆破而出,根本等不到我做出逃离反应,意识到时,已经被这股狂风吹到几米外的石壁上。瞬间,我的意识开始飘散,恍惚看到腹部一片血红,大概是被石壁上突起的尖锐石块刺穿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瞳孔的光开始涣散,生命正在一点点远离躯体。眼睛里剩余的一点光让我看到正向我扑来的、张开血口的双头蟒……最后一眼映入我眼中的图像是,他和另外一个人趁着双头蟒注意力被我引开的时候攻了上去……
“你好厉害啊!竟然真的活过来了!我还以为这下子一定会死掉呢。”
耳边传来令人愉悦的声音,难道我又活过来了?怎么可能?我勉强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虚无,只能循着声音来回寻找。
“你在看哪边?我在这里啊!”
……
“你不会……看不见?”
我点点头,此刻我觉得我不再有任何生存的希望,这次猎杀,我彻底被淘汰了。
“你一定很害怕吧?”好像过了很久,她这样问了一句。
我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知道这样的一条命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很害怕。”她把手放在我的眼睛上,轻轻抚摸着,我感觉到她的手指是残缺的。“我被抓到这里,一同被抓的朋友们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也很害怕……”她停顿下来,每一次停顿,我都觉得四周静得好像死了一样。“不过好在有人陪我了!”她好像又恢复了乐观,“还好我没有放弃!我叫小梅,你呢?”
……
“那我就叫你‘乱蓬蓬’好了!哈哈——”听她的声音,她笑得很开心。
“走开!别随便乱叫!”我气急败坏地呵斥她。
“嘿嘿,偏不!乱蓬蓬、乱蓬蓬!哈哈——”耳边依然充斥着她的声音,我只感到烦躁。
本来,如果我看得见,那她不过是我的猎物,而现在,我完全没有心情猎杀,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存活下去了,杀了她也无济于事。我想到了自我了断,然而矛盾的是,我却不愿意就这样自杀,我觉得,至少被其他的野兽吃掉会更好,这样才对得起之前被我茹毛饮血的那些野兽。
嘴唇边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我立刻警觉,挥起了手臂。
“啊!”她惊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这是我采的食物,没有毒的,吃点吧!”她的声音很急促,似乎很担心我。
她再一次把所谓的“食物”喂过来,不知为何,我吃了。“真难吃。”
“嘿嘿,难吃吧?”她依然笑着。
我并没有拒绝她对我的照顾,我也说不清原因,暗之末裔的孩子们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但我对她的依赖不得不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重了很多。
后来,我发现自己虽然失去视力,但却能够凭借嗅觉脱离一些危险情况,这样,我会在白天陪她一起去采一些可以吃的植物,边提防着周围边采集,顺便再和她聊聊天。从她的口中,我得知了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像我之前说的,石冢建造的目的就是创造出一个阴气极重适宜深渊之核成长的地方,所以她们被抓来的目的都是要被猎杀以增加阴气。这对我来说应该觉得理所当然,但每次听她流着泪诉说,我的内心都泛着我无法理解的痛苦感,我为什么会开始怨恨自己的族人呢?
我听她讲了很多关于她那个世界中人们的生活,人们的喜怒哀乐,那些感情都是我从来不懂得的,那让我感到神秘又向往……和她的相处,让我从未有过地感到安心……我甚至希望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这样生活也好……
遗憾的是,这里并不是一个让人存在奢望的世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