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牧行路

    
    他一直在逃跑。身后，地面正飞速下陷，除了向前，别无退路。
    一个身影渐渐清晰，是一位红发少年，他火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中些微浮动的邪气的轻笑以及他周围那股股灼热的气浪，都令人感到恐惧与无助。
    再向前一些，可以看到更多双火一般的眼睛，看到更多令人厌恶的笑，以及熏天的焦糊味儿……
    身后是绝路，身前亦非生路。
    此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伸手，造出一片风舟。与此同时，前方的那些人们，都在手中搓出了巨大的火焰，像他们投了过来——火光映红了天地，灼浪烤干了肌肤……
    “啊——”烬猛地从床上坐起身，重重地喘息着，额角的汗水顺着面庞一滴滴流了下来。
    “又做噩梦了？”苍炎从旁边的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是那个梦？”
    烬轻轻点点头，“每次都梦得那么真实，明明知道是梦……”????“可怜。”苍炎低估了一句，又躺了下去，“反正只是梦，我再睡一会儿。”
    “起来了，懒猪！”缀玥把饭送进来，顺手掀开餐盒盖子朝苍炎扔了过去，痛得他杀猪似的一阵抱头嚎叫。
    “小缀玥，干嘛打我？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少啰嗦，赶紧起来！吃你的饭！”缀玥瞪了他一眼，“别天天白吃饱不干活。”
    “啊啊啊，好好好，我起来还不行嘛！”他一边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拿好自己的碗筷，夹了一块土豆放到嘴里嚼起来，“烬，你也快来吃吧！”
    “哦。”烬望着窗外，似乎只是敷衍一句。
    “烬，又做噩梦了？”缀玥轻轻摇了摇烬，把餐具递给他。
    “切，这对我和对烬的态度怎么就完全不一样？”
    “废话，人家烬可比你斯文多了，可不像你这野驴一样的家伙。跟斯文人说话就得斯文一点，跟你这种人说话当然不用讲究什么礼貌。”缀玥鄙视地斜眼看了苍炎一眼，又善意地笑起来。
    “缀玥，苍炎，你们听说了两年前那个叫石头的家伙，他的父亲失忆那件事吗？”烬手端着饭碗，筷子一直拨着饭粒，却没有吃。
    缀玥的面容一紧。
    “哦，大概是有那么回事。”苍炎边吃边说，几乎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人们都说他的失忆是人为的。这种事，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大概吧。”苍炎还在夹着菜，不停嘟囔着“这烧小土豆真不赖啊！”
    “你不会是想……”缀玥紧皱眉头问道。
    “我真的有这个想法。”他叹了口气，“我被过去的那些记忆折腾得太累了。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我特别羡慕那个石头的父亲，能够把过去的一切记忆都删除，然后重新过上快乐的生活。”
    “记忆这种东西，可是对你过去活过的证明，你这么做可不够尊重过去。”苍炎放下碗筷，罕见的严肃起来。
    “你说的对，可是我真的想放下过去的那些人和事，我想让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那只是自欺欺人。”苍炎有些激动。
    “苍炎，你别这么说，烬也有自己的苦衷。”缀玥怕两人争执起来，忙插了一句。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而已。”
    “哼，别骗自己了。那只不过证明你软弱罢了。”苍炎站起身，出了房门，“我去砍点柴火回来。”
    “苍炎——！”
    烬低下头，刚刚流出的冷汗还没有干，额头显得油亮亮的，“我只是想过平稳的生活罢了。”
    “我能理解。不过现实似乎总是和我们的希望相违背。”缀玥搓着垫子的一角，也低下头，额前的刘海严严实实地遮住右脸，她的左眼闪烁着血色的光晕。
    “我……还是想知道，到底能不能……”
    “可以的。”缀玥小声回答。
    “喂！你还真想抹去记忆啊！你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苍炎生气地推开拉门，指着烬吼起来。
    “苍炎！你少说两句！”缀玥喝止了他，“烬，你可想好了。”
    “缀玥，你……真能做到？”
    “……能。”
    “缀玥！你怎么能帮他做这种事！”
    “不用你管！”缀玥一伸手，手心中绽开一个黑色圆环，苍炎周围的空间发生扭曲，甚至不等他争辩一句便瞬间消失无踪。
    “这是——”
    “不用担心，我跟爸爸学的【空缚】，能暂时把他关起来，只不过我水平不太够，可能会让他感觉有点难受。”缀玥耸耸肩，目光再次落到薰的身上，又皱起了眉，“你真的想抹去记忆？”
    “我想重新开始生活。每天都要重复一次那次的场面，我真是受够了。”
    “我……有一种【记忆封印】，能够把一段时间的记忆封印起来，我想能够做到。”
    “真的？！”
    “嗯。不过——你真的决定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那你跟我来吧。”
    时隔两年，两人再一次爬上熙冥山，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骚动，熙冥祭照样年年举行，祭祀活动也一如以前，唯独改变了的是主持祭祀的祭司长换了人，不过也仅此而已。
    “这座熙冥山之所以被称为圣山，是因为这里处于光明与黑暗的夹缝处，传说这里是天堂和地狱相连接的地方，在黄昏之时，我的暗属性魔法会有增强，【记忆封印】也能施展得更精确。”缀玥套上魔法师的道袍，眼睛盯着烬。“你……真的决定了？”
    “……”烬皱着眉，“可怕的记忆和与你们相识的记忆是穿插的，能不能只剥离可怕的那一部分？”
    “我……做不到。说实话，连施展【记忆封印】都有点勉强。”
    “那我只能重新认识你们了。”烬笑了起来，“想想也是蛮有趣的呢！”
    “烬！”她忽然提高了嗓门，吓得烬浑身一怔，“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曾经不顾一切救过我，虽然你一直说把我当朋友，说救我是应该的，但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把你当成过朋友，所以我一直找机会把那份恩情还给你，但现在……现在……如果让我以朋友身份表明自己的态度的话，那我要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封印记忆！所以我现在帮你施展【记忆封印】，只是为了还你的恩情而已！”
    烬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谢谢。”
    “笨蛋！”缀玥紧紧咬了咬嘴唇，她脚下，蔓延开了一个紫色魔法阵。“【记忆封印】。”
    “解——”周围突然传来一声低吼，随后蔓延在地上的魔法阵逆转消失。一个黑影迅速冲上前去，一拳将烬打倒在地。
    “怎么回事？”缀玥看着地面还没反应过来。
    “烬，你个混蛋！”
    “苍炎？你是怎么从我的【空缚】中逃出来的？”
    “是我把他放出来的。”不远处，水镜孤潭缓缓走过来。“真是，一段时间不见，你们几个好朋友也闹矛盾了？行了苍炎，烬过得也不容易，别打了。”
    “哼！”苍炎没好气地松开扯着烬脖领的手，“软弱的人不配让我打！”
    烬只是从地上踉跄地坐起来，尽量缩小自己所占的空间，抱着膝盖，埋着头，抽泣着自言自语:“我只是不想每天都过得那么辛苦而已……”
    “你还敢说！”苍炎更来气了，又要过去揍他。
    “行了，我来解决吧，毕竟是我孩子们的事。做父亲的当然要起到教育作用。”
    “切，这话我听着更来气！”
    “好啦好啦，给点面子嘛！”水镜孤潭挠头笑道。他走到烬的身边，“烬，那段记忆真的那么可怕吗？可怕到你不敢面对？”
    烬抽噎着点着头。
    “那也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啊！喜怒哀乐，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可能永远都是快乐的记忆嘛！”
    “可是……每天都从噩梦中醒来，每天都提心吊胆……我真怕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失去了……”
    “也许你的内心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承受这些吧，但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苍炎的经历你是知道的，他现在过得不是也很好吗？痛苦往往是外界强加给你的，而幸福却是自己去发现的，你不是发现了好多幸福了吗？如果太过于纠结痛苦的记忆，害怕痛苦的记忆会重演，那就很难感受到幸福了！”
    “……”
    “烬，咱们做个游戏吧，可能花费的时间有点长，但是绝对有意义。也许还能帮你很多忙呢。”
    “游戏？”
    “嗯，游戏。”水镜孤潭神秘地笑笑，“怎么样，玩不玩？”
    “什么游戏？”烬瞪大了眼睛瞧着水镜孤潭。
    “玥儿，苍炎，你们也来听听，这个游戏也要你们一起来玩。”
    “不玩！”苍炎厌恶地摆摆手。
    “完全没有兴趣。”缀玥瞪了他一眼。
    “别这样嘛！你们这长大了怎么都不听我的话啦？别这样嘛！做父亲的心里很受挫的。”水镜孤潭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落寞，以前他们可从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好在他看到烬闪着好奇的眼睛一直望着他，这让他有了一种被尊重的感觉，“游戏是这样的，我可以暂时消除你的记忆。”他指着烬，“可以满足你重新认识身边人的愿望，也不会完全抹掉记忆，当时机成熟，这个记忆还会回来。怎么样？够有吸引力吧？”
    “真的能做到吗？”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当然啦！”
    “这不还是要逃避嘛！无聊。”苍炎照着一块石头狠狠地踢了一脚，石头“嗖——”地飞了出去，落到一边的草丛中，惊起了几只小雀。
    “那可不一样，我这么做是为了帮烬正视过去。”孤潭拍了拍烬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逃避到底是不对的，你可能现在不够坚强，没有强大到能够直面过去，但是你可以慢慢强大起来，这也是一个长大的过程。如果现在逃避了，那就永远只能做个小孩子了。所以我决定帮你暂时封印记忆，等到你成长到能够面对一切的时候再还回它。”他轻抚着烬水蓝色的头发，慈爱地微笑着，他面对苍炎和缀玥，“你们两个也要加入游戏中，扮演陌生人，重新找机会认识我们的——薰。”
    “薰？”两人几乎同时发出疑问。
    “薰？谁啊？”听了孤潭的话，烬完全糊涂了，因为伴随着孤潭的声音，他的手指向的，正是自己。
    “哈哈，不绕弯子了。”孤潭甚至有点戏弄人之后的骄傲样子，“你们知道十六周岁后都要进入学校学习吧？从明天起，各学校的招生就开始了，你们三人正好同年，过两天我准备把你们送往西南联合分校的招生处，进行能力适应性测定之后就可以入学了。而为了方便‘新生’的烬入学，我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水镜薰，正好随了我的姓氏，怎么样，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