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牧行路

    
    薰四下张望，之前的破棚子、身边的那几位伙伴都已经消失无踪，前后左右都是大片的茶树，太阳就远远地挂在山头，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却又说不明白，也许是从孩提时代带来的，对于黄昏时分本能的恐惧？还是只剩一人后的那种孤独？想来想去还是弄不明白，思考好像渐渐变得缓慢起来。
    恍若梦境般的，他迈开脚步，拨开丛丛金色，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这广袤的茶园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空气温柔地浮动他的头发，此时他才意识到，之前那厚重的冬衣不知何时已经换成平时穿的那种道袍。
    金色的茶树在如血的夕阳下熠熠生辉，金翅蝶在他的身旁轻盈舞动，光闪闪的鳞粉让风都多了一些温柔的金色……薰呆呆地向前走，手掌慢慢地拂过茶树的每一片叶子，啊——这里真安静啊！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吗？就这样漫无目的继续走下去吧，闭上眼睛，慢慢地走，细细地品味，静静地嗅那清新的气息……
    一阵强风拂过，薰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等到再睁开时，什么茶树、什么金蝶、什么清风，统统不见，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古城，就那么静静的，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那里。古城中的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情，那是从未见过的美景所有的建筑都是黄土筑就，墙壁上，四四方方，都是小小的空洞，里面黑洞洞的，会不会有什么在那看着自己呢？那是窗子吗？古城沿山坡而建，夕阳此时就在山顶最高的那个建筑那里，好像熟透了一样，红色中透着橙色，甚至让人有了食欲……
    薰站得直直的，朝圣般地立在那里，望着这夕阳下耀眼的古城，脚不由自主地抬起，向它走去。到底要去哪？到底要做什么？这一切问题在脑海中盘旋，随后消失，为什么要知道答案？就是要过去，即便不知道为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啼鸣，是熟悉的鸟叫声！墨鸾从他身后的影子中飞出来，在他面前展开漆黑的羽翼。夕阳将墨鸾的身形轮廓刻画得金光闪耀，它的双翼间，紫色的魔法阵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薰笑着对他说，“苍炎。”
    “嗯，”苍炎让墨鸾重新回到他的影子中。????“哼，还骗他们说打猎的时候遇到的，以后，你还是少让墨鸾出现在人前更好一点。”薰认真地叮嘱他。
    “没事，我能找到你，还不多亏了墨鸾。”
    “你提前就让它寄居在我的影子里了吧？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自从出了山谷，墨鸾就察觉出了异状，这里的魔力流动很紊乱，想必这是很重要的原因吧？因为这里是和熙冥神殿差不多的地方。”
    “交汇之处真的有啊……异界的城市……我一直以为缀月说的熙冥神殿是虚幻的东西……”
    两人放眼望着这些新奇的建筑。夕阳从刚刚起就一直挂在那里，未曾移动。
    “你看太阳，是不是从刚刚开始就没动过啊？”薰指着远处的那一轮。
    “大概，这里也是个时间停滞的地方吧。”
    不久，两人的双脚同时开始移动，并不是意识的控制，是本能还是什么？总之就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起来。他们简短地聊着天，至于聊着什么，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城市的最高处，站在了城墙的最顶端，可以望见城墙外那一片金色的茶园，夕阳下那跃动的金色，是那么可爱。
    咦？怎么回事？
    脚不听使唤地，一个人拐到了左边的路，另一个人则走进了右边的路。
    薰想要呼唤苍炎，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他忽然觉得，这会不会就是个梦啊？不听使唤、发不出声音、虚幻的美景和城市，这都是梦境才会出现的吧……他甚至能从第三者的视角，看到夕阳中，两个人向着相反方向前行的剪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浮现出一种悲切的感觉，只是你走那条路，我走这条而已啊，仅此而已……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这么恐惧？
    他悲从中来，却清晰地意识到必须走这条路，而苍炎必须走那条，是的，只能这样。
    他索性也像苍炎那样闭上眼睛。
    又是一阵狂风起，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和道袍的下摆随风而起，当衣摆垂下，他知道，睁开眼后，一切一定又变了。刚刚闭着眼感受到地光芒瞬间变成黑暗，随后又缓缓亮起来。
    薰睁开眼睛，前面是长长地一条回廊，尽头似乎有灯光在闪烁。四周极其安静，安静得能够真切地听到他轻轻的脚步声和有力的心跳声。
    随着光芒渐近，他注意到，那是一盏暖暖的油灯，旁边似乎有人在，那人也注意到了这边，一怔，随后起身，向他迎上来。
    “啊，孩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长胡子老头，如果没记错的话，穿这样长跑的，他应该是一位白魔法师。
    薰的身边，那本白书突然显现，并在空中刷拉拉地翻动起来。
    “喔，原来如此，你有了新的主人啊，恭喜你啦！”老人笑呵呵地说着话，确是对着那本书说的，弄得薰诧异不已。
    “这样啊，我明白了，实在是机缘巧合啊，不过你能来到这里，与其说巧合，或许也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呢……”老人兴奋地说着话，他的白胡子在不断抖动着，看着有点滑稽。
    “您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这儿到底是？”
    “哦，看我看我，老糊涂了，都忘了介绍一下，这里是薄暮之城，而我，名叫玄木。”
    “玄木？”
    “嗯。对了对了，快把你身边的人叫出来吧，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灵魂。”
    “啊？您说辛达先生？您怎么知道他？”
    “那么强大的灵魂，怎么会感觉不到？快请他出来让我见见吧。”
    薰感到有些惊讶，这老头到底什么来头？而提起辛达，他突然想起，自从进了山谷，就听不到那个人的聒噪了，可能是因为苍炎说的这里魔力紊乱的关系吧。他试着聚集魔力，呼唤着辛达。
    “喔！终于出来了！”辛达从薰的身后跑出来，伸着手直奔玄木，“玄木老师，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老人也伸出手，哈哈大笑。
    “你们认识？”薰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更加疑惑。
    “小薰薰，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必须郑重和你介绍面前这个人，是拥有翻羽名号的伟大魔法师，曾是二十三贤者之一的玄木老师，我们这一辈的人，都听说过他的传说。”
    “哈哈，过奖过奖，老朽早就隐居山林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对了，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我知道这薄暮之城算是异界之地，可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辛达突然的恭敬让薰听着非常不习惯。
    “这里是老朽的埋骨之地啊，着实吃惊不小，竟然能找到这里来。”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对，我也纳闷，你怎么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了？”辛达摇了摇薰的肩膀，兴奋无比。
    “不知道，我们正在萨姆依雪原的棚子里休息，不知怎么的我就到这儿了。”说起这个，薰也是稀里糊涂的。
    “萨姆依雪原啊……那里的确是进入这薄暮之城的大门所在。你叫薰啊，我想问你个问题，”在薰点头之后，老人问道，“你知道熙冥山这个地方吗？”
    薰心里一惊，“嗯。”他点头回应。
    “那……你不会已经去过熙冥神殿了吧？”
    “没有，不过我曾经帮助我的朋友进入过那里，我是事后听她说的，当时还以为她说着玩儿的，都没当真……”
    “你朋友？知道熙冥神殿的除了你还有别人？”
    “是的，我的朋友想要去熙冥神殿，我和另一个朋友帮了他。”
    “难以置信……没想到老夫多年的心血竟然被几个小孩子……”
    “我们……不会做错什么了吧？”薰听着老人的语气有些颓丧，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老人又打量了一下薰，竟然哈哈笑起来，“没事没事，老朽已经是世外之人，早就舍弃了肉体，已经无心再管世间之事了，你放心，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老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挥了挥手，角落里随后又多出了两把椅子，“请坐吧，老朽一个人太久了，想跟你们聊聊天。”
    “啊！真是不胜荣幸！”辛达鞠了一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薰也道了谢，坐了下来。
    “熙冥神殿那里发生了什么，大体可以想见了，你们应该是那时候无意间获得了打开这里大门的钥匙，才能够进入。这薄暮之城也是光明与黑暗夹缝的世界，需要两把钥匙同时开锁，才能进入，你的另一个同伴也在的吧？——我就知道，他现在应该在与这里相对的另外一面。”
    “苍炎他没事吧？”薰有些担心地问。
    “这个嘛，我想应该没事吧……对了，薰君，能不能把你的书给老朽看看？”不等薰点头，只在老人伸手的一瞬间，薰的那本书就闪现在他手中。他用枯树枝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本书，“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的老朋友。”
    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达同样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看把你们惊讶的，看来我的秘密他们保守得很好啊。”老人开怀大笑，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得意神色。“这本书我曾经持有过，没想到现在被你召唤出来了。哦，还是白书的状态嘛，有着无限可能啊……”
    “玄木老师，恕我冒昧，这本书该怎么用啊？我是牧师，这样的东西，我真的不会用，如果您能帮帮我，我会非常感谢您！”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确，像这样的问题，又遇见了这样的机缘，怎能不问清楚呢？
    “你是牧师啊……你确实有些特别，嘛~不过特别的人我也见的多了，你想知道这书的用法，这个嘛，只能给你一点提示。这个白书之所以‘白’，是因为它里面是完全没有内容的，意即‘空白’，什么都没有，意味着你什么都可以写到里面，你可以在里面充实上垃圾，也可以在里面充实上营养，只要你愿意。所以我说，这本书里蕴含着无限可能。不过，与无限可能相对的，是无限约束，你自己可以无限地将可能性扩展，相对的，你必须为着可能性制定更加严苛的规则。之所以不告诉你我是怎么做的，是因为如果我的想法先入为主，你可能就不会有自己的答案了，这样的事，作为你们的老前辈，我是不会做的。”
    薰听得非常认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老人说完后，赶紧站起身，“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提点。”说着，深鞠一躬。
    老人看着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把脸移向辛达，“这位辛达君似乎是和老朽一样是灵魂状态呢，据老朽感知，你也是相当有能力的人啊，怎么年纪轻轻就——”
    “能让您这么夸奖，实在是荣幸啊！”辛达乐得直挠后脑勺，“至于我的死，还真是说来话长，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话说回来，该怎么离开这里啊？毕竟是异空间，我怕我的学生会受不住。”辛达瞟了薰一眼。
    “哦，这位薰君是你的学生啊，想出去的话，当然可以，但是有点难啊……”
    薰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发生异空间同化，但难保时间再长不会出什么问题，另外他也担心苍炎那边怎么样了。
    “告诉你们出去的方法也可以，不过老朽有一事相求。”老人轻轻眯起眼睛，显得懒洋洋的。
    “什么事？您先说说看。”
    “看到你，老朽突然对一点事有些在意，如果你成功出去了，老朽希望你带着我的一部分灵魂一起出去，我有些东西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