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庸的一双妙目微微弯了弯,眼梢飞挑,更像狐狸了:“阿晏,让你当谷主,愿不愿意?”
“当谷主有什么好处?”
“你若当了谷主,我就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真的?说话算数!”
“够了!”燕齐忍无可忍:“师傅早算过,她命相属风,是个天生闯祸的主,你这点本事真传给她,还不得捅出天大的篓子”
顾庸不以为意:“你就不怕我捅出天大的篓子?”
“怕!”燕齐说得毅然决然,丝毫不相信顾庸的品行:“但是总比让阿晏当谷主好,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麻烦不断,就算她不惹事情,事情也会找上她,如果放任她当了谷主,再当了帝师,那还了得,恐怕就要搅得天下不宁!”
晏初听得莫名其妙:“喂喂,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搅得天下不宁了?”
你们两个闹别扭能不能别扯上我,一会儿要传位给我,一会儿我又要祸患天下?
可燕齐这话还真不是没有根据的。
晏初出身金陵谢家,本是富贵小姐命。偏偏出生不久就有个牛鼻子老道给她算了一卦,说她命相属风,是个招风惹雨的命,搞不好将来要闯大祸。谢侯爷一听那还了得,于是从小就对她极为严苛,可是仿佛冥冥中应了老道这张乌鸦嘴,晏初一直麻烦不断,平日里鸡飞狗跳,挨打受罚家常便饭,后来谢家不想管她了,送她到了忘幽谷。
但这天下自从前朝崩溃后,原本就是乱世,还轮得到她来祸患?
“阿晏,你别上他的当,他这是推诿责任拉人下水”燕齐拧起峰眉,目光片刻都没有离开顾庸,
“如今天下乱世,大丈夫当建立功业,平靖海内,安定黎民,我是一介武夫,没那能耐就罢了,你有重定乾坤匡扶社稷之才,却躲在这深山里不问苍生疾苦,推说道心孤绝,你这哪里是修道,你分明是麻木不仁!”
他这一番话说得赤忱,目光炙炙地盯着顾庸。
顾庸幽幽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个个想做大事,想安定天下,才搅得天下不太平,如果你们人人都学我,这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燕齐被这一通歪理怼得说不出话,干脆一把揪起他,“顾长卿你这是什么毛病?今天我告诉你,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晏初瞪大眼睛,大师兄居然……动粗?
这顾庸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啊,她这个精怪一样的师兄什么都懂,但就是不会武。
果然顾庸没辙了,他手一摊“我若去金陵了,阿晏怎么办?”
“当然是跟你去金陵了。”
顾庸偏偏头,“阿晏,你愿意去金陵么?”
“不去,打死也不去!”
她对金陵谢家有一段极其黑暗的童年回忆。
顾庸:“你看……”
燕齐黑起脸,顾庸一走,由着那小丫头放了羊,确实不是回事儿,早晚会捅出篓子。
“阿翁年纪大了……”顾庸继续道。
“这样,我让江琛来这里管教她,他这阵子正抱怨没啥事儿可做”燕齐说。
“别,就不麻烦江师兄了,”江琛这人太精明,在忘幽谷时就跟她不对付,晏初可不想见到他。
她求救似得地看向顾庸。
“看来阿晏不喜欢你江师兄啊?”顾庸非常善解人意。
晏初赶紧使劲点头。
“那你喜欢大师兄吗?”话风一转。
晏初猝不及防,看了看紧绷着脸的燕齐,敢说……不喜欢吗?
顾庸的笑容若和风煦日:“那么大师兄,就有劳你了。阿晏还是最信赖你。”
“你是让我留下看管她?”燕齐恍然
“忘幽谷里要说威望,除了师父也就是师兄了,”
“这……”被他一口一个师兄叫着,燕齐有点发飘,“但……我要护送你去金陵……”
“修远,紫英就不能护送我?”
燕齐一噎。
“怎么?你还带了谁?”他偏偏头,“让我猜猜……”
“行了行了,”燕齐揉了揉太阳穴,伤脑筋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既然你是要让我去继承谷主的位置,这种事情你不会一个人来”他看着燕齐,眼中浮现出逗小孩似的有趣神情:“但你又不想显得太过郑重,以免我戒备闭门不见,于是你是让他们在山门外等着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燕齐尴尬地摸了摸下颌的青茬,“但是……”
“师兄,既然你认我这个谷主,就要听我的话,是不是?”
“行行行,只要你肯去金陵,全都随你。”
******
绵绵延延下了十来天的秋雨似乎停了,一轮明月照在松间,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晏初瞅了眼窗外月光如洗,心道真是的,那家伙一走连天气都转好了。敢情这山神实在巴结他咯?
顾庸极其厌烦晴天。那家伙绝对是属夜枭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天气,他就像一只被薅秃了毛的狐狸,拖着大尾巴萎靡不振,恨不得刨个地洞躲起来。只有到了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他才恍惚有些精神,走到院子里转悠几圈,看看他的药圃,但最远也只走到山门口的瀑布那里。
算起来那家伙已经五年没下山了,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吧?
更何况南楚的都城金陵,朱门碧瓦,铜台高阙,市声如潮,真不知道这久居深山不见生人的怪物该怎么适应?
不过想想也没啥好挂念的,大清早一声不响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家伙……还说对封官加爵一点兴趣也没有,跑得倒挺利索的。
顾庸一走,她的禁足令就自然失效了。大师兄是个武人,凭她这些年和顾庸斗智斗勇的这点玲珑心思,还对付不了他?
一想到山下茶馆里金黄色的菊花茶和香喷喷的桂花糕,还有那个听说书先生一肚皮的故事,她做梦都会乐出声。
然后她真的做了个梦。只可惜是个噩梦。
那是无边无际的漆黑丛林,土地松软,盖满了落叶松枝,踩上去像踩在一堆棉花上,跑起来分外吃力,她在林中拼命地奔跑。身后是夜幕初降时金陵城连天的灯火。
这次她闯了大祸,侯爷肯定要打断她的腿。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翻过了多少座山,直到狠狠摔倒在草丛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停了下来。刚想挣扎着站起来爬起来,突然脚踝处的剧痛把她狠狠拖回地上。
她伸手一摸,那是个一个大铁疙瘩。
捕兽夹!
这也真是倒了血霉了!她都逃离谢家了,这老道士的乌鸦嘴还在咒她么?
她使出浑身的劲去扳那铁疙瘩,但那东西纹丝不动,死死咬住她的脚踝。
怕是锈住了,一个不祥的念头笼罩住可她――这破玩意儿被扔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那就是说这是个废弃的陷阱。
想到这里,她心里拔凉拔凉的。莫非要困死在这山上了?
血不断渗出,她觉得脚上有点冷。
天渐渐黑了下来,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毒虫叮咬,伤口钝痛,浑身又痒又痛,半人高的蒿草下还不时若隐若现绿幽幽的野兽的眼睛,她疲倦极了,又不敢睡,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间,恍然感到眼前似乎站着一个人。
月色如霜华,映着他清隽的容颜,眉若飞烟,一双深邃狭长的眼更是幽淡如兰,蕴秀藏峰,看不真切。
月光下他的手,修长秀劲,骨节突兀。就是那样的一双手,轻轻扳开了她脚上的铁架。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庸。只觉得恍若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只可惜后来,这个人完全不是她看到的那样——他也就靠谱了那一次。只是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家伙,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丛林里找到她的,而且,他一个都不会武功的人,手劲有那么大?
接着,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稳稳的三下。
她猛地醒转过来,觉得脚踝有点痛,才发现被一捆书简压在了脚上。
她推开压书简,胡乱套了件衣服,跳下床就去开门,天才蒙蒙亮。
燕齐提着风灯站在那里,一身干练的短打。
“大师兄!??”晏初见了鬼一样啊地叫了出来。
她恍惚看了看头顶,残月还挂在树梢,她这才觉得燕齐的出现的时间有些不对头“大师兄这个时候来,是……有事?”
“对!”燕齐背转身就往外走去,扔下一句,“一炷香里穿戴好,到含霜亭。”
“啥?”晏初以为听错了,“去那儿做什么?”
“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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