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45.出征

    
    北军营外, 四位将军各自带领自己的一万骑兵启程奔赴沙场。初秋的天空高远辽阔, 骑着高大马匹的黑甲士卒排着严整的队伍离开军营, 猎猎旌旗在他们头上肆意飘扬。
    站在高高的将台上的天子目送着各位将军以及战士们向北远去, 秋风舞动着陛下的衣袍,刘彻在台上站了许久, 方才转身回宫。依稀记得当年他为前往东瓯平乱的庄助送行的时候, 卫青还是个站在他身后的青涩少年, 如今, 已经长大了的少年正如他所愿的那般在他的目送中开启征程。
    刘彻坐在辘辘马车上南归回往未央宫, 卫青骑在萧萧战马上北去前往汉关外, 两人背向而行,前路漫漫, 各自无悔。
    匈奴此次入侵的上谷郡始建于燕昭王时期,当时燕国名将秦开大败东胡,迫使东胡北退上千里, 之后才有了这上谷郡。时至今日, 东胡已经被匈奴吞并,燕国也早已消失,中原王朝的人民却依然不断地遭受着草原铁骑的骚扰与抢掠。
    上谷郡的造阳县位于汉匈交界地带,是匈奴此次攻击的重点目标, 本县百姓的伤亡也是最为惨重。卫青率领一万军骑从上谷郡出征, 特意路过造阳, 一路行来, 满目所见的只有被侵略者所摧残过的座座村落。战火烧毁了房屋, 除了大片大片的断壁残垣,其他的匈奴人抢不走的财物就全部化为了一?g焦土。造阳的百姓不是在匈奴的铁蹄下不幸遇难,就是侥幸活下来后携家带口逃去临县躲避战争,曾经热闹的村落现在一片死寂,只见鸟飞,不闻人语。
    事后郡府太守带人清理了战场,伤的救起,被杀的记录在册,家里还有亲人在世的尸体自有家人埋葬,一家全亡无人认领的死尸就只能由官府派人收集在一起分批掩埋在村旁。以致现在举目望去,每一处被劫掠过的村落旁边都增添了数座高耸的新坟。
    造阳的县令、县尉为了抗击匈奴的侵略全部战死,他们的尸身与其他战死的当地守兵的尸身一起埋葬在了县城郊外。卫青和手下军官在土坡上一片崭新的坟茔前纷纷翻身下马,沉默着向已故的战士与乡民垂首示敬。
    造阳新来的县令得知卫青部队到达本地,亲自过来为车骑将军引路送行,他倒是非常豁达,乐呵呵地劝慰道:“将军不必对他们太客气,他们是战士,将军也是战士,他们能为保护家乡而死是死得其所,死后还有我等帮助他们埋骨故土。将军与众将士远赴草原为国为民而战,如果战死,可能要埋骨他乡魂魄难归,如此对比起来,理应是他们敬重将军与各位出征的兄弟们才是。”
    公孙戎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啐道:“呸,你这是夸我们呢还是咒我们呢?”
    新县令敛容躬身,向卫青等人深施一礼,“不能同各位将军一起杀到大漠为我县惨死的兄弟姐妹报仇,此乃下官毕生所恨。下官在此,敬候各位将军凯旋!”
    卫青神色郑重地还礼,“公不惧危难接任造阳的令长,亦为大丈夫。造阳百姓横遭此祸,还望令长负责抚恤,若有家中亲人罹难,只剩下孤儿寡母者,令长务必提点乡里之间多多照顾,活下来的人,都要好好地继续活着。”
    新县令肃容回答:“下官明白。”
    卫青点头,转身重新跨上战马。天地肃穆,秋风悲凉,最后望了一眼重重叠叠的黄土坟,卫青忽然向新县令道:“令长放心,血仇,我等一定要让匈奴用血来偿!驾——”阳光下年轻将军的脸庞异常坚毅,言罢纵马而去,高举着“汉”字旗与“卫”字旗的长长的队伍跟在卫青身后,继续前行。
    出了造阳,越过旧燕国修筑的长城,就进入到匈奴国境内。天子的命令是让四路将军进入匈奴国境各自寻找匈奴部落作战,具体怎么打没有安排,但凭四位将军做主。卫青没等部队全部越过长城,就命令张次公为先锋,让他先行去抓几个匈奴斥候回来。
    匈奴人居无定所,没有城池,没有关隘,守边只靠由三五人组成的在边界游荡的小队巡察兵,他们一旦发现汉军,就立刻回去禀告驻守在最近处的匈奴部落的首领,如果部落首领认为情况危急,再将消息传达给匈奴的大单于。张次公前三年随卫青在边关积累了不少对付匈奴巡察兵的经验,做这种事得心应手,轻轻松松地就抓到了四个匈奴骑兵,只是经过他的一番初步审问,四个匈奴骑兵就只剩下了俩。
    剩下的两个听话的俘虏被张次公押到卫青面前,一看就是已经被张次公的手段吓破了胆,跪在将军帐中问什么说什么。据他们交代,血洗上谷造阳的匈奴骑兵就是匈奴左贤王的部下,左贤王部现今仍然驻扎在附近,其手下骑兵总数,不少于五万之众。
    随军翻译将俘虏的话精准地译成汉语,帐中众将士听完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沉默不语。虽然不用他们花力气在大草原上搜寻敌人,左贤王部就在面前,然而己方只有一万骑兵,对方有五万,这仗要怎么打?
    卫青坐在军帐中间,侧头低声问站在旁边的张次公,“这两个匈奴兵的话可靠吗?”
    张次公躬身回答:“基本没有问题,我之前分开审问的他们两个,两人供述的内容相同。”
    “好,那么大家怎么看?”卫青询问左右。
    公孙戎奴直接一撇嘴,干脆利落地就三个字:“打不过。”
    敌方的兵数比他们多,对草原环境比他们熟悉,之前还刚刚在他们这边成功抢掠过一番士气正盛,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处对他们有利。
    “早知道咱们就和陛下商量商量,换个位置,不在这倒霉催的上谷出兵就好了。”公孙戎奴垂头丧气。
    张次公一根一根地揪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拧起眉头骂道:“说什么没用的屁话!咱们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实在不行就硬碰硬,操他们祖宗的,谁怕谁?就算打不过老子也要过去在他们身上咬上几个血窟窿!”
    苏建看看车骑将军,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无奈,“不是我苏建贪生怕死,明知道对方的兵力比咱们多出几倍还冲上去送死,那只能称为勇,不能称为智,咱们还是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好。”
    张次公觑了苏建一眼,“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苏建摊手,“没有。”
    “那你废什么话!”
    他们三个争执不下,帐内其他将士也是议论纷纷,大家的想法都是退丢不起这人回去没脸再见造阳县的县令,进则是很大概率全军覆没略小概率损兵折将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真是进退不得。
    苏建和张次公争论得口干舌燥,抬头见卫青就坐在主将的位置上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脸上的神情不急不躁,从容镇定,他便忍不住找卫青拿主意:“将军的意思呢?”
    卫青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案子,等其他人停止议论安静下来,他才笑道:“我认为张次公刚刚说的一句话可以一试。”
    张次公愣了愣,“将军指的是哪句话?咱们和左贤王硬碰硬拼到底?”
    “不是,”卫青摇头,“和左贤王拼命,即使是侥幸赢了,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咱们既然出来一趟,就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帐中将士全部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卫青,不明白他们的车骑将军所指的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卫青在他们的注视下认真解释道:“刚刚张次公提到匈奴人的祖宗,想必大家都知道,匈奴祭祀祖先的地方名叫龙城,号称是草原大漠之中唯一的一座石头城,本将军久闻其名未见其形,咱们既然到了匈奴的草原,不如就去龙城拜见一下匈奴人的祖先,如何?”
    全帐哗然。车骑将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竟然真的想去操了匈奴的祖宗!
    张次公的额角淌下冷汗,他上前一步,躬身劝道:“将军,您别逗我们玩好不好?火烧龙城不过是那群只会空谈不会打仗的儒生在陛下面前的夸耀之词而已,我敢说陛下都没有信过,将军您怎么还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您之前三年在边关,对匈奴的了解比我深,您必然知道,龙城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匈奴上到大单于下到毛孩子,年年祭祀祖先和日月之神的地方!”
    “在匈奴人眼中,龙城比他们的王庭还重要,他们每年小会在王庭,大会却在龙城!龙城是匈奴人的宗庙圣地,更被称为匈奴人浪迹草原永远的根,自从有了他们匈奴一族起,就没有人动过他们的龙城,前三百年无人可动,后三百年也无人可动!”
    “这些我当然清楚,”卫青站起身来,负手立于军帐中央,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造阳县的那一座座带着血的黄土坟,黑眸中瞬间涌起澎湃的杀意,“正因为清楚龙城对于匈奴是何等重要,所以我才要动一动他们的龙城——只有把刀插进他们的心口窝,才能让匈奴知道什么是痛,才能让他们明白,我汉人不是可以任意欺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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