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彭祖战战兢兢地趴在他脚底磕了多少个头谢罪, 刘彻并不关心,一甩袖子起身而走。在座的几位藩王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不敢多事,只有胶东王刘寄跟着追了出去。
刘寄的生母是王太后的妹妹王???,两姐妹当年先后入宫, 妹妹不幸早逝, 留下四个孩子,都是王太后亲手照料大的,如同王太后亲生一般,关系上自然就和刘彻更近一层。而在所有弟兄中, 刘寄与刘彻最是志趣相投,年幼时没少一起在宫里胡作非为, 感情上也最为亲近。
天子怒而离席,一路阴沉着脸走得虎虎生威, 却没有目的地, 信步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梅林池苑,方才在廊亭中慢下脚步。刘寄闷头跟在刘彻身后, 眼见刘彻停住,却故意继续向前撞到刘彻背上,然后捂着头装模作样地“诶呦诶呦”呼痛。
“幼稚!”刘彻转身瞪了弟弟一眼。
这种游戏他们小时候常玩,假装不小心地从背后撞上去, 还要把对方撞个跟头之后再“哈哈哈”地笑着跑掉。不过现在, 刘寄可不敢真的把天子兄长撞个跟头。
“没劲, ”刘寄抱着肩膀斜身靠在廊柱上,歪头望着苑中盛放的梅花,意兴阑珊道:“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胶东王话中有话,刘彻沉默片刻,负手走到廊亭栏杆旁,语气淡淡地说:“卫青刚到宫里那会,还是一个小建章监,也常常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没等后面内侍过来,天子自己用袖子在白玉栏杆上掸了掸,随意地坐了上去,“我不叫他,他在旁边无聊就喜欢发呆或者胡思乱想,”天子的唇角轻快地扬起,“我有时候想逗他,会疾走一段路再停住,但他却从来都没有撞到我身上过,狡猾得很。”
赵王是他的兄弟,兄弟们一起渡过稚嫩的童年;卫青与他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一路陪他从低谷走到现在的荣耀,赵王离间谁不好,偏偏跑来质疑卫青对他的忠诚?
刘寄心中一惊,不禁幽幽地感慨:“怪不得,前几日我去拜见盖侯,盖侯和我感叹,他这个天子舅舅,现在还不如天子妻弟来得尊荣。”他们的亲娘舅盖侯王信,一直无官无职家里蹲,心里苦啊,可再苦也不敢抱怨,谁让他妹妹王太后都认了呢?
刘彻挑眉,“少跟朕在这冒酸气!你们也不算算,自高祖崩后,我汉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能够广地扩土的统帅将军了?朕告诉你,卫青给朕收回来河南地,朕现在到祖庙祭拜老祖宗,朕的腰板都直!你们却天天跟朕诋毁卫青,怎么着,看到朕手下出了能臣,你们心里不爽是不是?”
刘寄吓得瞬间举起双手,“没有!陛下明鉴,臣弟可没说过卫将军的坏话!”
“哼,”刘彻故意板着脸,“那你就跟朕老实交代,卫将军和七兄无冤无仇的,七兄怎么就突然看卫将军不顺眼了?”卫青不过是刚离开他身边半年多,离间之语就摆到了他的面前,看来他应该早点把卫青召回来才是。
刘寄放下手叹气:“陛下心里明白的事情,何必让臣弟来讲?”
自燕王刘定国因被主父偃告发而死之后,赵王就对主父偃又恨又怕,恨之恨主父偃睚眦必报狠毒无情,怕之怕自己家里不争气的太子私下里也曾和姐妹乱轮通奸,主父偃随时都有可能把他家丑事捅出去。赵王想要先下手为强,奈何主父偃在长安是天子近臣,赵王不敢轻易对他下手。直到前段时间,主父偃和齐王因私事结了梁子,为了整治齐王,主父偃自请到齐国为相。老疯子前脚刚离开长安,赵王马上就派使者到天子面前揭发主父偃假借负责推恩令的职务之便收受诸侯子弟贿赂,以致许多不该被分封的诸侯子弟得到了封赏。
起初刘彻并没有把赵王的奏章太当回事。本来嘛,推恩令就是分封的诸侯子弟越多,原来的藩国的土地被分割的就越小,至于那些子弟该不该获封,反正分的不是刘彻的地,刘彻才不在乎。谁知主父偃到了齐国,就用齐王和姐姐私通之事吓唬齐王,齐王年纪轻胆子小,熬了一段时间,终究是觉得逃不出主父偃的手掌心,于是自己服毒自杀。
刘彻这才大怒,将主父偃抓回长安下狱。然而直到现在,刘彻也没有给主父偃定罪。老疯子平日里倒行逆施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数罪并罚,群臣都主张从重处理。但说实在的,刘彻有点舍不得自己的中大夫。主父偃有才,有佐政大才,无论是推恩令还是打压豪强士族将他们迁往茂陵集中治理的策略,都深得刘彻之心,砍掉这样一位能臣的脑袋,刘彻也需要花点时间犹豫。
但主父偃一日不死,赵王就一日不安。他这次弄不死主父偃,主父偃从狱中出来肯定就要先弄死他!
苑内风冷,春公公拿来一件御寒的锦裘替陛下披在肩上,又命人捧来一碗热浆,刘彻浅浅饮了一口,“朕又没说不杀主父偃,你们急个什么?还乱咬人,主父偃是朕看中的,和卫青又没有关系。”
“臣弟可没急,是七兄着急。”刘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然而他心里清楚,主父偃明里是自己上书之后才得到的重用,实际上在上书之前那老头在长安已经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若不是卫青及时出手相助,主父偃估计早就失魂落魄地离开长安回老家了,也就没有了现在的什么推恩令以及燕王、齐王之死这些破事。赵王因此连带着卫青一起怨恨,不是很自然的吗?
“那你呢?”刘彻坐在胶东王对面的栏杆上,抬头看着自己最亲的弟弟,“胶东王是希望主父偃死呢?还是不希望主父偃死?”
刘寄的双腿恐惧得发抖,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坚持道:“主父偃这条恶狗,咬死了燕王后又故意逼死齐王,早就该杀!”
只要不是蠢货,谁都知道推恩令就是在用钝刀子割诸侯王身上的肉,刘姓藩王哪个不恨主父偃?而且这个疯老头不管别人,专盯着诸侯王寻找过错,谁不担心主父偃下一个就咬上他们?
站在藩王的立场上,刘寄也恨,刘寄也怕。
“朕知道了。”刘彻站起身来。他想起小时候,胶东原本是他的封国,后来他做了太子,父皇就把胶东给了他最亲的弟弟。彼时天真年幼的刘寄还曾在他面前没心没肺地说,弟弟只是代他去做胶东王,胶东还是他的,他是大胶东王,弟弟是小胶东王。
如今长大了,最亲的弟弟也有了自己的立场,站到了他的对面。
“你现在就去告诉七兄,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刚上任的御史大夫公孙弘前几日就和天子说,天子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其实天下百姓才不关心主父偃个人的生死,天子无以谢的,只有诸侯王。
刘彻勾了勾嘴角。主父偃,罪当族。
主父偃刚定了罪,霍去病与苏武就带着张骞等回到长安。萦绕在刘彻心头的阴霾,在得知张骞回来的那一刻,全部一扫而光。
历经十三年的艰辛终于完成使命归来的张骞在宣德殿受到天子与群臣的隆重接待,天子加封他为太中大夫,加封堂邑父为奉使君。
虽然张骞没能劝说大月氏国连汉抗匈,但他此次西行游历了大宛、大夏、康居等多个西域国家,深入地了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归来之后他将自己的见闻讲述给天子,极大地增强了中原王朝对于西域诸国的了解与认知,也勾起了大汉天子促进中原王朝和西域诸国进行商贸往来,传播中原文化威德的雄心壮志。
投降的匈奴前太子于单则按照惯例被封为涉安侯。匈奴国情突变,刘彻收到卫青的上书,综合考虑之后,下诏提前将卫青召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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