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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身

    
    江忆在傻子怀中,做挣扎状。两手使劲往上举,举到最高处,指尖只能摸到他脖子最下面那节突出的锥骨。
    江忆又叫傻子躺到担架旁边。张老爷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止身子比傻子长,体型也很是魁梧,比他大了足足两圈。
    这说明,在案发情形下,江绣娘压根连他的脖子都碰不到。
    那又何谈插根绣花针?!
    豆大的汗珠自县令额头渗出来,目光闪烁,想必是在思考其他说辞。张夫人将手帕拿下来,眼珠通红,也看着江忆,没再嚎哭。
    屋内一时静的针落可闻。良久,才有一个来自角落的微弱女声打破宁静。
    “江绣娘是冤枉的……人不是她杀的。”
    江忆闻声望去,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清丽少女。
    有她第一个站出来,声援也多了起来:
    “对,不是江氏做的!”
    “请大人再仔细查探!”
    “还好人一个清白!”
    “……”
    “一派胡言!”县令拍了下惊堂木壮胆,指着江忆鼻子,“那你说,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
    张家高门大户,与县令交情匪浅,常仗势欺人。是以所有人都侧着耳朵,想仔细听清楚到底是谁为民除害。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忆幽幽道:“就是这位家奴张管家!”
    “什么?是他?”
    “一脸奸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江绣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猜疑声,议论声如潮水涌来。管家横眉怒目:“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杀我家老爷做什么?”
    “张管家,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你我搏斗的时候,我是怎么用布匹击伤你的?”
    这回不用江忆说,她扬了扬下巴,傻子就抱过布匹立在管家身前。管家额角不自觉抽了一下,暗色的血痂触目惊心。
    但这回,不需演示,大家也看的分明了。
    管家站直,裹布的木板角,正巧对准他的伤口。
    如果管家是自己撞上去的,那这个角度正好。如果是一个娇小女人持它行凶,那就需要女人抱住另一端,距受害人五尺多远,再从上而下砸落……
    女人的力气能不能做得到不说,这样的角度不可能是巧合。就算真就巧合了,从举起布匹到砸下去的时间,也足够一个正常人退后一小步,躲开凶器。
    谁会站在那里等着挨打?
    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的,张管家两条竹竿腿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颤抖。江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迫得他不得不转移视线。
    江忆拍手:“真是个顶好的计策。你先毒死张老爷,后打死我。又自己撞出伤口,制造出是我所为的假象,把脏水一滴不剩的全泼到我身上。但你没想到——”
    江忆话锋一转:“但你没想到,我竟然没死吧?!”
    如果原身不死,神魂不灭,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也不会附着到这具身体上。既然占了人家的肉身,江忆就要为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讨回来。
    乌木桌椅经历无数年华,已磨的微微发亮。桌后墙壁高挂着“明镜高悬”,庄严肃穆,望之生畏。
    而在前人□□下,县令居然还在替张家说话:“管家有什么理由杀张耀德?身为张家家奴,他一直忠心耿耿,张老爷去哪都喜欢带着他。若张耀德死了,张家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其实这也是江忆想不通的一点,张管家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看江忆沉默不语,管家八字胡一撇,斜睨着她。江忆心念急转,思考怎么先脱身,再深入调查。
    就在这时,眼前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形飘过,打断了江忆思绪。凝神细看,她的便宜相公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了!
    他疯的倒是挺彻底,越舞越兴奋,一副神经病样的跳到了张夫人身前。张夫人拿着茶盏,正在看笑话,哪知下一刻,傻子兴奋过度,两眼一翻,直腾腾倒在了她脚下。
    张夫人吓得手软,茶杯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尖叫道:“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是抽羊癫疯抽死了吧?可别死在我脚下,太晦气了!”
    江忆无奈,想过去看看,刚抬起脚,身边张管家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手指探了一下鼻息,“没什么事,夫人莫怕,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管家道。
    这个情形怎么莫名眼熟?
    昨日的记忆碎片在眼前旋转、融合,最后化成一幅反常的场景:妇人进到绣坊,看了一眼地上男人,悲痛欲绝,萎顿在地。
    不对,这场景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
    如现下,看有人倒地,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探一下他的鼻息、心跳,以确定他的状况。
    而昨日,张老爷生死未卜,张夫人看到后没做任何检查,直接开哭。没找郎中,没惊慌失措,就像早早知道了似的。
    她的行为,跟二十一世纪看人躺路上,没做心肺复苏没叫救护车,直接联系火葬场有什么区别?
    张管家醒来后,也没做任何检查,直接指控江忆杀人。
    张管家这么做,是确信自己已经得手。张夫人知道这件事的渠道,只能是唯一知情的张管家提前透露给她。
    一个主,一个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有什么瓜葛,会让管家把杀害张老爷的计划告诉张夫人?
    还有那句自然而然的安慰——“夫人莫怕”,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是否不合礼数?
    衙役上来扫走瓷片,把傻子拖回江忆脚下。经过这出闹剧,县令的不耐烦已达到极致:
    “江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下一步就是被强行定罪。但傻子发疯正好提醒了她,她看向张夫人的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了然:
    “张管家杀人的动机,与她有关。”
    江忆指向张夫人:“因为她与张管家早已暗通款曲,张管家为成好事,才起了害人之心!”
    这句话如巨石投湖,瞬间激起千丈声浪:
    “什么?张夫人和管家有一腿?”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张老爷爱打野食,对家里正妻常年不闻不问,张夫人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老爷在外面寻花问柳,那她也找个男人快活一下,不算过分吧?”
    “啧啧啧,你真大度,等这顶绿帽子戴在你头上,你就不这么想了!”
    议论声一句比一句低俗,张夫人似是承受不住身体重量,枯槁的手紧攥在凳子扶手上,关节因用力过度已泛出青白之色。
    她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江氏,这可是公堂。”
    县令已经完全呆住了。
    谁说公堂就不能说些粗俗的话了,她江忆偏生要把事情挑个明明白白!
    “张夫人,你恨夫君冷淡发妻,便与管家私通。管家想杀张老爷,除了要消除和你之间的障碍外,也存了一些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外面年轻女人多的是,你说,他为何要选择与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江忆后面这句话难听得很。但张夫人非但没阻止管家谋杀自己丈夫,还与他一同陷害旁人,其心可诛,不值得尊重。
    县令道:“你——”
    江忆迅速打断他:“当然,我只是猜测,大人肯定又要说我口说无凭。现在,就请大人派人去张府管家的房间仔细搜查,必能找到害死张老爷的□□!”
    县令沉吟不语。
    看出他的犹豫,刚才那位清丽少女双手叉腰:“怎么了,县令不愿意派人去吗?还是不敢去,怕去了就不能胡乱定罪?”
    这句话可谓是大胆之极,旁边没人敢应和,却也都默默看着县令。县令被架到这个位置,已搪塞不过去,只能派人前去搜查。
    不久后,衙役手捏一包白色粉末,跪地道:“禀报大人,此物是在张管家枕头底下发现的。”
    证物在前,事已至此,管家双腿一软,全都招了。
    对于毒害张老爷这件事,管家谋划了很久才想出这样一个“精妙”的计策。□□是他事先准备好的,而为确保毒性,管家只能在用毒之前调配,并立刻把它涂在绣花针上。
    所以当天的过程是这样的:张老爷趁夫人不注意,叫管家与自己去看望绣娘。管家在出门前调了毒,涂了针,怕老爷着急,没及时销毁,藏在了枕头下。后来事发,管家作为案件参与者被一同羁押,故这包证物,才能依然留在原处,成为江忆的救命稻草。
    .
    江忆还是第一次用闲适的心情去看这个时代的风景。
    不同于由钢筋水泥、车水马龙铸造出的钢铁巨兽,寿北县小且贫瘠,处处透着边陲小镇人烟稀少的萧瑟,却也多了一分苍凉的美感。
    好久没看过这么清晰的落日了,江忆想。
    管家认罪后,张夫人差点晕倒。他们私通没有证据,张夫人咬定自己不知情,最后的判决是一切罪责由管家承担。
    没有当庭公开刑期。
    这说明县令还是卖了张家面子。现在张老爷死了,张家还不是张夫人说了算,只要她肯花大力气保管家,管家肯定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说没有不甘心,那是假话。但能在这场风波里活下来,无论对于之前的江绣娘,还是对于现在的江忆,都算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
    只是,当目光落在前面清瘦挺拔的背影上时,江忆心里还是被荒唐的感觉所占据。
    她真的要跟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下去?
    跑,还是不跑?
    如果跑的话,刚来这边的她该如何立足?如果不跑的话,她真的要回归家庭,去过那种相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天知道,姿容出众的江忆上学时闷头学习,工作时闷头工作,偶尔想谈恋爱又过了容易动心的年纪。平白过了三十二年,她还是一个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老处女!
    要她怎么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孩子和老公?
    脚步时快时慢,内心矛盾重重。最后江忆还是决定先活下来要紧,于是也就抛下顾虑,跟傻丈夫进了家门。
    很出乎意料的,这是一座还不错的宅子,院落整洁,干净明亮。此时正值饭点,袅袅炊烟顺着烟筒盘旋上升,满院子都是饭菜的香气。
    江忆肚子瘪的更厉害了,除了昨晚一顿牢饭,她再未进过其他食物。
    傻子进到院子里就不走了,江忆怕暴露,也随他站在原地。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屋之时,门缝里冲出来一道湖蓝色的旋风。
    “娘!”
    小旋风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看到目标人物时“啪”的亮了,蹬着小靴直接扑到了江忆腿上。
    “娘,你昨晚怎么没回来,阿晗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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