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成长记事

48.救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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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家等人的行动不算隐蔽, 一切都被司氏尽收眼底。对此,司氏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别的东西了。
    这次魔潮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估计, 去年是一个大年,原本按照他们的预计,今年的魔潮会好对付得多——毕竟妖兽的数量也不是无限的, 前一年过量的妖兽被魔气侵蚀,后一年哪来新的妖兽转化——正是出于这样的预估,才会有人胆肥得敢朝军用下手。
    现实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 今年的魔潮规模更加庞大, 而去年补充的新兵来不及锻炼, 战斗力比起去年反而跌了一个台阶, 因此他们不得不退回内城。
    所有能够战斗的人都登上了城墙, 然后一个接一个倒下。血将城墙下的土地浸湿,手中的武器都因为留下来的腥臭液体而滑溜起来。在无尽的杀戮中, 双眼只能看着眼前的地方,双耳只能注意着空中的风声, 将身体交由本能反应支配,否则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站在这里。
    如果当初能够早一点发现陈家对军用下了手,如果发现后没有顾及些有的没的直接出手, 如果城中有多一些炼器师,如果伯奕供养的丹修能够早一些暴露在众人面前……司长邕脑中掠过无数个如果, 然后又统统消失,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等待,等着这些嗜血的怪物自己退去。
    艰难地击溃了这一波妖兽,司长邕将身体的重量交给手中的长木仓。在短暂的空挡中,他看到了新派的动向。
    大概是放弃妖兽环伺的宅院,躲到山上了吧。魔化妖兽追逐血肉,山上人迹罕至的地方少有妖兽出现,这一点他们倒是做的聪明。司长邕看不清楚里面具体有谁,但是伯奕没有出现在附近,想来应该也是在里面的。
    司长邕并不觉得意外,伯家的长子从小的时候起就过于冷静,从不跟人起矛盾,看着和和气气的,却很少见他有什么在意的东西。西陆洲现在危如累卵,要他留下来为了西陆洲卖命恐怕不太现实。
    司长邕的脑海中闪过一些久远的画面,然后很快被随意扫到的东西吓得消散一空:成批的妖兽往奉天殿涌去,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像朝圣的信徒。
    他猛地站直了,朝着一旁的二长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相信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些,而岚璋,岚璋他闭关多时,现在还在奉天殿里面!
    “就像你看到的,奉天殿被魔化妖兽包围了。”二长老十分平静地回答。
    他当然不会一无所知,站在城墙的瞭望塔上,内城内外都看得一清二楚。当第一股妖兽汇聚向奉天殿时,远在内城城墙上的侦察兵便察觉到了之后的发展。
    不过没有人阻止,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是什么吸引了这些妖兽?算了,这不重要,面前的妖兽已经让人疲于应付。
    “岚璋还在里面!”司长邕抬高了声音。魔潮开始之前,司岚璋就没有出现在人前过,据说是在闭关。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魔潮提前到来这件事,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对上那些妖兽……
    司长邕在原地焦躁地来回徘徊几圈,然后猛地向奉天殿的方向冲去。二长老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住,瞪着他说道:“你给我站住。”
    “岚璋他现在很危险。”
    “牺牲他一个人,给城中分担一些压力也不错。”
    “六爷爷!”
    “他是司氏的子弟!为了西陆洲的安危,他合该献出自己的生命。”二长老语气平缓,但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如果他自认和司氏没有关系,那么我们就更加没必要去管他的死活。”
    “可是那是姑姑唯一的孩子。”
    “你想去救他?从这里赶到奉天殿的时间就足够妖兽把一个人啃个来回,况且魔潮围住奉天殿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了。邕儿,你不是第一年遇上魔潮了。司氏因西陆洲而生,为西陆洲而死,无论是嫡支、旁支,你或我,没有例外。”二长老脸上泛起一丝疲惫,“我知道你和晴儿感情深厚,但是你看看你身后,那些在和妖兽厮杀的难道就不是你的亲人吗?大哥已经去了,你是这一代的希望,别犯糊涂。”
    就在几天之前,大长老和侵入禁地的一只高阶妖兽同归于尽。谁真心希望着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老域主的孙子去死呢?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寻找那个天资聪慧的女孩,最后只得到了她的死讯,幸好还有传承了她的血脉的孩子聊作慰藉。抛开推着那个孩子继位的算计,抛开他和司氏的矛盾,他们也希望他能够活下来,但是再怎么样,他们也无法为了一个人而放弃用司氏历代人的鲜血与生命保下的西陆洲。
    司长邕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别犯糊涂,这是他在接手戍边令的时候,大长老对他的嘱咐。作为戍边令主,他背负着整个司氏的安危,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了他的判断。
    他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妖兽还没有扑上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二长老皱眉道,“你要离开艰难支撑的前线,去找一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人吗?”
    “不,六爷爷,魔潮再度袭来还有一些时间,足够我赶到奉天殿再回来。”司长邕恳求道,“他是姑姑最后一点血脉,什么都不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万一他现在还活着呢?万一现在岚璋还有生路,只等着有人拉一把呢?”
    “你确定你是去救人,而不是送死?魔潮有多么危险你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是一队人便罢,你一个人恐怕还没有走到就死在妖兽爪牙下了。”
    “我不是要守城,只是进去打个来回,速度很快。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勉强,一定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时间一到我就赶回来。”
    见二长老有些动摇了,司长邕再接再厉,“您想想姑姑吧,当初是姑姑救下了长风。岚璋是她仅存的孩子。”
    “……”
    “时间不多了!”
    “你……好吧,你要去我一把老骨头还拦得住你?看着时间。”二长老终究是妥协了。
    司长邕得到允许,立马抓着自己的木仓冲出去。
    魔潮来袭的时候,笼罩住西陆洲的魔气隔绝了飞行的可能,司氏的体质让他们能够在魔气中自由行动而不被侵蚀,但是魔潮时期的魔气浓度太高了,高空更是危险区,是以司长邕只能用双脚来缩短与奉天殿的距离。
    奉天殿不在内城中,它单独建在西陆洲中心的山上,司长邕在穿过内城的时候途经新派住过的地方,里面早已经空无一人,躲避一群狼妖时他躲进其中一间屋子,发现里面的东西好像蝗虫过境,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有剩下了。
    一群蛀虫、胆小鬼,那些对着修整军备四处推诿的家伙,在妖兽打上门来时,动作倒快得让人啧啧称奇。司长邕骂道,然后等那群狼妖呼啸而过的时候,他便将其抛之脑后,小心翼翼避开大群的妖兽,一步步靠近奉天殿。
    没时间留给那些野狗,司长邕现在只希望时间还来得及。他现在心里负担的不仅有司岚璋,还有被他留在城墙上的戍边军。这些天的守卫下来,已经有许多人为此牺牲了,刚刚成年的孩子是死伤最严重的,有个小家伙前段时间还羞答答地找他咨询该送心爱的姑娘什么礼物好……司长邕一个翻滚穿过一条街,将自己藏在一堵墙后面。他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加快了速度。
    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奉天殿所在的山脚下,司长邕攀上一颗高耸的树,看向山腰。粗略望过去只有零星几颗头颅伸出树冠,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树木不正常地摇动,隐约可见底下异样的颜色。突然林中出现一阵混乱,某只体型庞大的妖兽从山上滚落,压断了一排树木。
    就像退潮时的沙滩,遮掩物的骤然消失将底下藏着的东西暴露出来,它们紧紧挨着,有的甚至就压在其他妖兽的背上,密密麻麻成片。奉天殿的情况如何司长邕看不清楚,但是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司长邕避开了兽群的正面攻击,转到另一边,深吸一口气,赤色的烈焰将他包裹起来,一团火焰掠过碧空。
    奉天殿的大门是打开的,能够一眼望到里面。司长邕心里咯噔一下,这代表着什么?妖兽已经破门进去了吗?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这一幕时,他的心还是一紧
    这个时候他便不再留力,匆忙进入奉天殿,打算尽快将里面的妖兽消灭,带着司岚璋——或者他的尸体——回去,速战速决。然而等他进门之后,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里面什么都没有,无论是人,还是妖兽。
    还没等他想明白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真相自己蹦到了他的面前。
    一团阴影出现在他面前的地上,司长邕楞楞地抬头,却发现那是一个人。
    是司岚璋。
    他惊讶地长大了嘴,看着他稳稳地漂浮在被称为禁区的高空,手中捧着一团幽光。这个距离太远,无法看清楚司岚璋脸上的表情,但是有一点很明显,被妖兽包围的他过得很悠闲,仿佛殿外的只是一群温顺的羊羔。
    “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他听见来自上空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些疑惑和抱怨,听起来像出门被不知道谁扔的香蕉皮绊了一跤,然后他又开口道:“司艾,给我报一下位置,现在哪个方向妖兽最多。”
    “正东方向。”司艾毫无感情色彩的声想起,司长邕察觉到那个声音并非来自上空。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根石碑上,小猎犬一般的少女警惕地看着四周。
    “其他的呢?”
    “在警戒线外,但是很快就进来了。”
    “真麻烦。”他嘟囔着,抬起一只手。
    要是用妖域风格的手法描绘下来,这必然是一幅悲壮的彩画。
    浓郁的魔气如同腐肉旁边一样的蝇虫,追随着魔化妖兽而来,将天光捂得严严实实。阴沉沉的天空一视同仁地充当着奉天殿的背景色,山下无数面色狰狞的妖兽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尖锐的爪牙比得上传说中地狱里的怨鬼。画面最顶端,一个身披光芒的少年傲然立于半空。
    当其他地方晦暗无光时,唯一剩下的一处便对比得明亮无比。那原本是平时正常的色调,但是在浓郁的魔气当中,它好像在发光。光线不断地蔓延,照亮了周围的空间——不,司长邕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其实是暗色在向中央靠拢。
    从另一个意义上被净化的空间越来越大,汇聚成一团驯服地呆在少年的手心,这团幽光拥有比周围魔气更甚的暗沉,那仿佛是界外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之地,看一眼都要被吸进去。
    天上的少年仿佛从远古走来的神明,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地上的妖兽。司长邕不自觉地战栗起来,那是被强大力量所震撼的本能反应。他从未向某一个人露出过这种神态,即使是曾经的长辈,也只让他燃起斗志,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凌驾于人类之上,唯有海啸、山崩、洪水等自然之力才能够与之并肩。
    幽光的颜色不断加深,没过多久它的主人便像顽皮的孩童一样,将它扔向上空。“皮球”轻盈地漂浮起来,缓缓升到某个高度,突然凝滞住,然后骤然碎裂成无数光点。少年轻轻一挥手,漆黑的流星便如雨点坠落。
    早先在异变中躁动不已的妖兽毛发直竖,本能向它们发出警报,然而这些抵挡不住来自潜意识的诱惑没有及时离开的畜生只来得及做出逃窜的动作,就为它们的贪心付出生命的代价。
    幽光的坠落如同它的产生一般寂静无声,在离开少年的双手之后,它表现得不再温顺。漆黑流星落地后再度碎裂,向四周迸射开来,每一只被溅到的妖兽从接触到的地方开始消失,和那些倒霉蛋挨在一起的妖兽也无法幸免,过程好像被放在热源旁边的膏脂。
    不过片刻的工夫,奉天殿前的妖兽便统统尸骨无存,幽光无声消融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活物,轻易地好像在做一场梦。
    司长邕呆愣之际,将大地一扫而空的少年降了下来,看到司长邕之后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他看了司长邕一会儿,问道。
    司长邕有些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我是来救你的?想想那些在一瞬间化为虚无的妖兽吧,这句话他说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我过来看看。”他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司岚璋皱了皱眉,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司长邕这才想起来二人曾经“决裂”。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了“救人”这一理由,突然有种打脸的感觉。
    好在司岚璋没有多说什么,奉天殿又不是他的东西不是?司长邕爱走就走吧。他很善解人意地没有管司长邕的小癖好,说道:“那你慢慢看啊。”然后转身嘱咐司艾:“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再度升空。
    “你要去哪里?”司长邕急忙道。
    “禁地。”司岚璋的声音远远传来,司长邕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传承记忆随着他对传承力量的消化而逐渐解封,司岚璋一天比一天看到得多,然后在魔潮来临的前几天,他看到了他自己。
    哦,也不是看到,只是破碎的记忆残片,司岚璋怀疑那根本不是传承记忆的一部分,那应该是他自己的记忆。
    那些画面无一例外都是连“存在”本身都没有的混沌,最纯粹的元素毫无规律地乱转,其中偶尔能够看到有着血红双眼的庞大身躯在无生无死的空间里徘徊,寻找着什么。自然,能够和那种东西生存在同一空间中的他和它们是同类。他本就不是人,他是来自浮川之外的天魔。
    嗯,就是那种传说在裂界之战中盯上浮川,意图借着界壁溃损之时吞噬这个位面本源力量的域外天魔。
    司岚璋也不清楚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一个人类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魔物,哦,这具肉身还是属于人类的,但是那只是一件“衣服”,一个“外壳”——这么说遂宁府那些人也不算冤枉他,大概率遂宁府的魔潮真的跟他有关。
    魔气在本质上与灵气无二,只是一种力量的形式,但是它不属于这个环境,从空间裂缝里渗进浮川之后发生了变异,给了生灵力量的同时也摧毁了他们的神智。被侵蚀的妖兽本能地渴望着最纯粹的魔气以安抚自身,四舍五入说的可不就是他吗。
    活了十多年,一朝发现自己不是人类是什么感想?司岚璋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先不说他本来就没有那个伤春悲秋的纤细神经,光是这个身份带来的麻烦就足以让他没办法去想别的。空间裂缝附近浓度过高的魔气一方面使他修为疯涨,一方面却也诱发着他属于魔物的本能。
    先不管他一个魔物是怎么被人类生出来的,首先他得想办法压制住外界魔气的引诱,别让自己的意识被吞噬了。
    这就是他紧急闭关直到现在的原因。
    经过冥思苦想,各种模拟演练,司岚璋终于想出来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办法,那就是从空间裂缝下手。
    魔气是从空间裂缝里面漏出来的,他的问题来源于过高的魔气浓度,那只要把空间裂缝塞严实一点,让魔气浓度降下来,问题不就解决了?浮川最开始不是也没有魔潮吗,是当封印逐渐松动之后,才有这每年一度的灾难。
    确定了这个思路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可别忘记了他在宏都书院最拿手的是什么,当初阻止空间裂缝继续扩大的不也是某种阵法?只要加固一下那个阵法就好了。
    虽然还只是设想,但是司岚璋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就算改动不了原来加在上面的阵法,他也可以自己补一个嘛。他粗略地设计出了几个封印类的阵法,然后出关,马不停蹄地向禁地而去。
    禁地所在的山谷一派安详,有大长老以性命相护,暂时还没有一只妖兽能够将自己的脚踏进去。当然,被阻拦的并不包括司岚璋,他毫无阻碍地从半空中进入山谷,落在山洞入口处。
    大概是自己的身份明了,司岚璋此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山洞里的东西对自己的吸引力。他有一瞬间的恍神,回过头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洞尽头。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司岚璋想,这不算长的时间中,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够看到眼前的一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朝那个有着他熟悉力量的地方而去。所幸那股吸引力还没有强到无法对抗的程度,在动手撕毁封印的前一刻,司岚璋停了下来。
    这可真刺激,刺激大发了。司岚璋回过神来之后,心头涌上被玩弄的愤怒,他难道是那些神智全无的畜生?他咬着牙,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然后才进入灵视状态。
    世界再度变了个样子,由或深或浅的色块组成,在司岚璋眼前,一个巨大的墙面上布满细亮的线条。
    随着面积的扩大,阵法的复杂程度成倍增加,满墙密密麻麻的线条直教人看得头晕眼花,但是司岚璋却本能地明白每一个部分代表着什么:吸收灵气、维持灵压、束缚……复杂的网络在他眼中变得条理分明,他托着下巴沉思片刻,从之前准备好的方案里面找出来一个能够套上的,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了一下,便立刻着手整改。
    封印只是年久失修,效果没有以前那么强了。司岚璋在外面重新绘制了一个起加强作用的阵法,然后和原来的连在一起,又改了几笔,让它更加稳定。
    搞定。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司岚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不断在自己耳边嗡嗡的声音像被一巴掌拍死的蚊子,再不嚷嚷了。他拍拍手后退两步,满意地点点头。新加入的部分和原来的浑然一体,没见过的人绝对没办法看出修改的痕迹。
    只可惜没办法将空间裂缝完全镇压,不过这毕竟是一个位面的创伤,哪是他一个人轻描淡写就能解决的。司岚璋对此接受的很轻易,能够把魔气浓度降下来就好了嘛。
    司岚璋心头一颗大石放下,随手给这里补了一个防护作用的结界,便悠哉悠哉地返回了奉天殿。
    司艾老老实实地执行着“你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当司岚璋回到奉天殿的时候,小姑娘还蹲在石碑上。妖兽被清扫一空,她没有必须执行瞭望的任务,休眠一样发着愣。
    司岚璋左右看看,他走之前不是有两个人吗?
    “司长邕呢?”司岚璋问。
    “走了。”司艾老实地回答。
    “这么快啊。”司岚璋感叹一声,便不再追问,他招出飞剑,跳上去,然后停在司艾旁边。司艾很自觉地跳到飞剑上,动作熟练,显然是做过许多次了。
    司岚璋的目的是去刷怪。
    正如之前那一次闭关之后出来做的那样,体内骤然提升的力量还无法灵活应用,需要实战来让身体熟悉它们。简而言之,刷熟练度。现在正是魔潮期,那些不知惧怕的妖兽真是超合适的练手对象。
    司岚璋提高了高度,之前的妖兽被他一次性全部干掉了,加之他把空间裂缝捂得更加严实,一时间附近竟然找不到一只活着的妖兽。他一边唾弃着自己先前不应该为图省事而做出那么浪费的举动,一边搜寻着下方活物的迹象。
    贴心小天使司艾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司岚璋定睛一看,无数小黑点涌向一个大型建筑群。
    这一次,司岚璋真正看到了魔潮的样子。并不是说围在奉天殿底下的不叫魔潮,而是那并非魔潮的全貌。
    西陆洲的魔潮,是由魔化妖兽和人类共同组成的。
    司岚璋停在城池不远处的半空,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生灵。在人类与妖□□接的地方,每一个生命都在拼命。人类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园,妖兽为了安抚体内躁动不休的魔气,谁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
    在灰暗得了无生气的背景中,是对抗着的血肉之驱,语言在这个时候仿佛失去了作用,只听见最原始的嘶吼,和利爪和兵器碰撞敲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支悲壮的战歌。
    司岚璋看见鲜血在挥洒,看见地上啃得森白的骨骼,看见有人为了保护同伴而跌落城墙,看见作为候补的年轻人来不及悲伤便站在最前方,看见一张张坚毅的脸。足以震撼任何人心弦的画面在司岚璋的心里没有留下过多的东西,他的目光一扫而过,两眼发光地看向前仆后继往城墙上冲的妖兽。
    可找着了,感情都跑这里来了。他调动起身体的力量,一点点控制它们的运行。
    震撼了司长邕的漆黑流星再度出现,只是有着同样外貌的幽光威力并不像在奉天殿时那样强。它们从天而降,然后发出巨大的响声。地上出现了一个个短暂的空圈,小小一点光点在落地之后掀起了一阵气浪,掀翻了周围一圈的魔兽,碎肉在同一时间炸了一地,惨不忍睹。
    司岚璋遗憾地叹气,这控制力显然没有那么精准,看来还得从更细微的开始。
    “司艾,报位置。”他盯着下方,头也不回地道。
    因为体内属于域外天魔的部分渐渐冒头,暂时下面的魔化妖兽在司岚璋眼里都是一个个点,站得密了就是一片,他没有办法将它们一个个区分开来,于是他只能找司艾替他指明方向。
    司艾所学的侦查技能在这时完美地发挥了作用,和司岚璋不同,司艾能够分辨每一只妖兽的气息哪怕它们在平面上的坐标是相同的,几个摞在了一起,她也能“看”出叠罗汉的成员有几个。
    二人合作无间,一道道幽光从天而降。司岚璋能够掌握的力量越来越大,用于练习的法术威力稳步上升,然后在某个时间,顺风顺水的刷怪终于遇到了阻碍。
    司岚璋所在的地方已经不再阴沉沉一片,在他不断地释放法术的过程中,周围魔气竟然被他消耗得透出一丝光亮来。司岚璋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按照原来的步伐熟悉着体内的力量。
    天空中突然一阵巨响,司岚璋察觉到不好,连忙御剑躲开。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一道有成人大腿粗的闪电擦着他的肉打下来。这道闪电劈过去之后并不算完,司岚璋躲开了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紧随而来,跟着司岚璋躲避的路线砸了一路,地上全部都是被电焦的尸体。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如神降临的少年被闪电追抱头鼠窜,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什么,忙不迭将手中捧着的幽光散了个干净。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幽光消失的那一刻,如跗骨之蛆的闪电立刻不再追击。
    司岚璋停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这是魔气超出一定限度,世界本能地开始排异了?他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不怎么文明和谐的话。
    “怎么了?”司艾担心地问道,域主的脸色看上去好奇怪。
    “没什么。”在小姑娘的注视下,司岚璋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脸把自己玩脱了的真相说出去。他毅然选择了打肿脸充胖子,“我在试验新招数。”
    “哦,那试验完了吗?”司艾问道。
    “完了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今天就不练了。”司岚璋强作淡定说完,转身背对司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苦着脸嘤了起来。
    司艾没有抵触地接受了司岚璋的瞎扯,而城内的司氏更厉害,他们直接默认了那是司岚璋发出的术法——毕竟来魔潮中试验自己招数还出了幺蛾子的奇葩实在罕见,一般人都猜不到那七回八转的真相。
    城墙上的人们早就被城外突然出现的人吸引了注意力,等到落雷一出,被巨响震得忘记动作的兽潮为之一滞,他们已经目瞪口呆。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啊!
    “他、他是?”一个少年磕巴了半天,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域主?这就是传承的力量吗?”
    他甚至不敢呼唤他的名。
    “那与传承无关,历代域主没有一个有这样的能力。”司长邕说道:“先不提落雷,能够在魔潮时期升空,就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
    周围人纷纷迟疑地点头,不敢相信那是上个月还被他们集体孤立的域主。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司岚璋在半空中解决了大批妖兽,然后安然离去。
    众人的心情一时间都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司长邕出声驱散了他们心头的杂念,“别想了,趁着那群怪物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多杀一些。”
    就这样,司岚璋开始了拽着司艾清洗攻城小怪的日子,两点一线地奔波。
    过了几天,司长邕找了上来。
    一向雷厉风行的令主吸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司岚璋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岚璋,你愿意救助西陆洲吗?”
    “哈?什么玩意儿?”司岚璋被他文绉绉的言辞弄得一懵。
    “这几天虽然有大批妖兽死在你的手里,给我们减轻了许多压力,外城的妖兽都被清空。但是魔潮过去的时间还没有到,就算一时间把入侵者杀死了,过一天它们又会卷土重来。”司长邕忐忑地说道,“新派的人大部分在魔潮开始后不久就跑了,城中的人伤亡太惨重,可能没办法守住了。”
    司长邕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如果不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是不愿意开口向司岚璋求助的。对司岚璋的放弃虽然有足够的理由,但是仍然无法改变他们选择牺牲这个孩子的事实。司岚璋会认同这样的牺牲吗?以那孩子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向来对司氏视作天经地义的做法嗤之以鼻。
    他不会以为司岚璋清理过城外的妖兽是向他们示好的意思,司岚璋本就有追猎妖兽的喜好。
    “这个啊,好啊。”司岚璋干脆利落地回答。
    “你……你愿意?”司长邕愕然道,少年答应得如同有人邀请他聚餐一样爽快,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不愿意?”司岚璋奇怪地反问,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从来都不存在。
    司长邕心头一震,这便是少年的心胸吗?他在被人孤立、被人放弃的现在,还能够毫无芥蒂地伸出援手。他或许的确不将自己当做司氏的一员,但是他仍然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拒绝参与任何派系斗争,何尝不是因为对每个人都毫无偏见的表现呢?他一视同仁地对待着每一个人,摆出了一个域主应该有的态度,而他们却因为太过狭隘,竟然反过头了指责对方。
    该说强大的力量足以蒙蔽人的双眼还是西陆洲令主直来直去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过于细腻敏感的心?司岚璋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绝对没有司长邕脑补的那些弯弯道道,他只是本身需要拿妖兽练手,城下的妖兽本来数量就最多,恰好他对司长邕感观不错,应着他的要求挪一个地方不是难事——或者说他早就盯上哪里了。
    一直离城墙远远的原因只是出于曾经陆寒舟的教导,别人的东西不经允许不能擅动。那些妖兽很危险没错,但是同样也很值钱。小颛岭上那个门客的反应在司岚璋心中留下了印象,他不确定司氏的人是否愿意自己靠近。
    要是陆寒舟知道这一点,大概会后悔自己在细枝末节上纠结,反而忽略了最要命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堪称单纯——单纯的神经病——的书院掩盖了许多东西,于是陆寒舟的谆谆教导仅限于和人的日常相处,早就了这么一个漠视他人,但意外有礼貌的奇葩。
    司岚璋一答应帮忙,司长邕便一点也不担心了。
    司岚璋的实力有目共睹,他对于妖兽的震撼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司岚璋甚至把某些并非通往城池的野外从原本的热热闹闹刷到寂静萧条,有时候在天上找老半天都找不到一只。更神奇的是似乎帮这些理智缺失妖兽找回了神智,一见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跌跌撞撞得堪比被恶霸追逐的柔弱少女。
    域主大人一出手,万事皆休。司长邕想得很美好,但是现实的发展总是和理想有些差距。
    “招人守城吧。”司岚璋从天上落下来,拽着司长邕的袖子就摔下这句话。
    “你说什么?”司长邕一下子跳起来。
    “我说招人。”司岚璋口齿清晰地重复,“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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