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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皇姐思虑的周全,不过一件珠子罢了,反正父皇平素赏赐的东西早够堆满我飞羽阁的库房了。”嘉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只把俏脸一扬,带着几分不屑和炫耀的情绪,吊梢眼不经意的睨了一眼那珠串,便随意往乐陵怀里一扔,道:“本宫可不像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你既已碰了这珠子,本宫便赠予你罢了,都是姐妹,便不用谢恩了。”这个动作带着极大的羞辱性,不管是眼力差的还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嘉禹公主分明已经把乐陵公主当成贼来看了。
虽说深宫里手脚不干不净的人不在少数,莫说那些眼皮子浅的宫女太监,即便是妃子娘娘们,手上的东西也未必清清白白,可规矩就是谁也不敢大摇大摆地拿到台面上说。
这原是有例可循的,先帝时期的岳德妃就曾因为母家族人被大臣参了几本而被捉拿入狱,一度惶惶不可终日,无奈其家道早已中落,又无钱财周旋,只好偷偷拿了几件宫里珍藏的宝物带去宫外典当行兑了银子才疏通了官省几部和牢狱里头的关系,不出三月,那族人便走出了刑部大牢,可宫里的东西哪是凡品?岳德妃情急之下一时不察,物件下的刻印让那典当行掌柜起了疑心,他家的典当行已承了数百年,论起物品优劣,经营诚信都是一等一的顶字号,为了不受牵连,那掌柜只好告去了京兆尹府,这才露了岳德妃的马脚。那京兆尹府的姬大人为人清介,刚正不阿,直接带衙人去了大理寺受审,闹得动静不小,传的沸沸扬扬的,因此宫中娘娘监守自盗,贪墨无度的这事儿还成了澜城当年的一大丑闻笑话。先帝一向宽宏,但闹出了有损皇家颜面的这档子事,到底没有姑息,当即革去了岳德妃的位分,整整禁闭在了合欢殿一年,出来的时候,好好一个美人已是整个精神都萎靡不振了。
可这种皇家丑事却被嘉禹公主当场发难了,可以算是让乐陵公主十分难堪了。
萧茕甄眯了眯那双清丽诡谲的丹凤眼,向乐陵的方向看去,这次倒是有些佩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羞糯糯的十二公主了。虽然脸憋的通红通红的,却是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而代阳公主心下却是有些松了气,瞥了眼目光直勾勾盯着乐陵的嘉禹,总算有些欣慰,还好她这个妹妹虽然刁蛮胡闹,肆意妄为,可也是宫里长大的,看人脸色的本事也是不差,自己原是担心她会真的被那洛城给兜进圈子,吵吵着去找父皇要说法,那样的话,今日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虽然如此想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变化,让人看不透她此时的心理。
“皇姐说的不错,父皇赏得东西确实不少,难怪皇姐这般毫不心疼的堂而皇之送出去。”乐陵略带恼意的说道,已是到了濒临发作的边缘,她从来都被父皇当作掌上明珠似的宠着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今日按下,已属不易。
说到底乐陵公主也是一个被娇生惯养得有些过头的女儿,不过她终归只是个二品昭仪的女儿,身份再怎么样高贵,也永远比不上嫡出,或许正因如此,梅昭仪明智地没有把她养成一个头脑愚笨,只懂得恃宠生娇的公主。而是让她在享受尊荣时还能经历些风雨,日积月累地慢慢培养,以至于到后来出嫁年纪时,她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可以凭借着皇帝的偏爱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姻缘,好前途。所以从某一角度来说,乐陵至少要比起嘉禹公主懂事明理了很多,她知道进退,也明白礼法。
话意已经很明显了,陛下赐的东西虽然多,但桩桩样样都是心意,胡乱送出去明摆着是瞧不上这陛下的心意。偏偏嘉禹不吃这一套:“父皇圣恩,同为父皇之女,自然是要恩典同享,何况我送皇妹珠子是一番好心,父皇宽宏大度,就算知道了,也必不会计较。”
众人不禁唏嘘,害了人还这一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这看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十妹息怒,不知这珠子可否借我一观?”嘉禹闻言怔了一下,撇了撇嘴示意东西在乐陵那里,倒是代阳公主偏过头来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她的九皇妹。
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华而曼妙。微仰的侧脸晶莹剔透,一双极美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清亮而神秘,平静温和的眸子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幽幽深海般浩溟难测。
她前半生阅人无数,几乎一眼便看穿了这个九皇妹淡漠皮囊下的伪装,可惜萧茕甄的情绪始终像一汪死水般无所波动。
是的,这世上可以有人看穿她的伪装,却永远都没有人可以琢磨透她的伪装,连叶枯言,那个拥有着令人无法窥探的神秘力量的女人,也做不到。
能够在她肆无忌惮打量目光下还保持着从容淡定的人很少,偏偏萧茕甄就是其中一个。
代阳公主勾唇浅笑,莞尔动人。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洛城绝非是嘉禹口中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至少她自己不会这么觉得。
如此想来,只觉右手边的那枚鸽子血玉佩的触觉愈发温润,冰凉入骨。
“如何?九皇妹觉得还有哪儿不妥的吗?”代阳不动声色的拦下了萧茕甄的动作,她是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小是见惯了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耐性比起她那个胞妹来自然是远远超过。没有多盛气凌人的姿态,却无端令人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毕竟在场的众人又有谁见过这千尊万贵的长公主殿下何时这般好声好气过?
就在前不久咸廷候五十大寿的寿宴上,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侍妾献舞时脚底打了滑,无意将茶几上的酒水洒了几滴到代阳公主近身女官的外衫上,就被她活生生拖出去鞭挞断了双腿,只留下一口气息,丝毫不顾咸廷候爷的脸面,还以对皇室大不敬的罪名狠狠搅闹了一番,咸廷候只是虚名挂侯,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当场便直直气昏了过去,好好的寿宴不欢而散。自那日后,咸廷候朝堂上一告病就是半月,听说到现在还卧床静养,闭门谢客。
“大姐误会了,只是今日诸般是非曲折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一串珠子而起,妹妹自然是好奇的,如何了?,这……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萧茕甄白玉般精致无瑕的面庞拢上了淡淡的光华,澄凉似冰的眸光游离过面前女子那绝丽的侧容,不得不说,称呼这位大梁长公主为大姐时,她心中磐石稍动,似有什么可笑的情绪在脑子里缓缓荡漾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习惯性的太过多思,总觉得在对方的仪态万千里,暗藏着莫名的异样,那张玉质天成的面孔下,有着难测深浅的城府,帝都中那些盛传的凶悍妒妇之名,或许只是她掩饰个人本性的保护色。她也同样是一眼便直击对方的灵魂深处,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沉可怕,重重华美炽烈的衣裙包裹下也难以掩盖。
这就是她玲珑八面中,最真实的一面吧。
同样,代阳也并不相信洛城提出的要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自觉眼界粗陋。
心思交织,或许是两人都觉得同时被另一个女子窥伺着心思的目光太过诡异,便是不约而同的错开了眼神。
代阳若无其事地继续把玩着掌心里那枚晶莹剔透的鸽子血玉佩,也不再多言语。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捂着东西不放倒是显得别有用心了。何况事已定局,青天白日的,洛城根本动不了手脚,如今只是怕在嘉禹身上汇错了一环。
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嘉禹是嫡女,又是幼女,与自己相差了整整八岁多,由此足可见当时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虽然母后失望于此胎不是个男孩,但也是从小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而嘉禹呢,她在母后与自己羽翼的庇护下,锦衣玉食不知愁的长大,最大的烦恼事也不过是看不惯乐陵一个昭仪之女可得父皇宠爱罢了。再加上她只是个公主,完全没有即位的可能,安皇后母仪天下,是天子正宫,皇后之尊,那些争权夺位的皇子王卿们闹的再厉害,却谁也不敢无缘无故的开罪于嘉禹,有什么祸事都有母后挡在前面,替她担下,这就造成了她鲁莽冲动,不顾后果的性子。
她自然看得出今日这闹剧又是嘉禹的手笔,这种小事倒没什么值得她放在眼里的,早已见怪不怪了。唯一的担忧,就是怕她做事之前的善后处理不够利落,授人以柄。
代阳公主妙目流转如上弦月,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她依旧一派雍容闲适的笑着,宛如花树下蝶乱蜂忙红粉妒的笼烟春牡丹,朦朦胧胧,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到达眼底。
萧茕甄伸出右手接过那串九彩玲珑珠,这才发现,那珠尾细密的流苏由十五色宝石拼接而成,若天上棋布的星子,清雅而不失灼目,珠玉触手温凉如紫竹节骨,纹理细腻,做工美轮美奂,果然是世所罕见。
一旁的乐陵公主欲言又止,柳叶弯眉微拢。看来今日的事是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的确,平日里她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十二公主,更是宠妃梅昭仪的心头肉,万众瞩目。那些成日里吹着捧着,恨不得将她夸上天的世族千金此刻像是哑巴了似的,个个避之不及、噤若寒蝉,尤其是代阳长公主出声了以后,更是谁也不敢往刀口上撞,甚至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弄之色,倒不是她多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恭维和见风使舵的小人,只是这种大庭广众下奚落和哄笑只剩她一个人委屈承受,没有半句替她辩驳,这种被抛弃的滋味着实难受。
思及此,她不禁感激的望了一眼挺身而出的洛城,又向对面狠狠剜了眼了掩帕而笑的礼部尚书家江小姐,只是因为长相稚嫩,看起来并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与好笑。乐陵与她素来交好,却不料今日出事却属她笑得最欢!江小姐注意到乐陵公主阴沉的神色后,低头心虚了片刻,旋即若无其事的扭开头去,向挨她很近的御史中丞家的千金窃窃私语。
那江小姐的模样如花似玉,便是一口银牙也十分伶俐,她的声音不小,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清晰,引起一阵细细的骚动:
“哎,这依我看啊,若不是十二公主拿了十公主的东西,便是十公主故意向十二公主泼脏水了,可是怎么看十公主这副笃定的样子都不像是作假的,只怕是十二公主的宫里啊,真的出了什么腌臜事呢。”
两人旁边的武威将军家长媳胡氏,也忍不住插了进来:“可不是嘛,这种事儿谁判的清啊?左不过是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明不白,多半是……”话到嘴边,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离得远的难听的真切:“……多半是,十二公主一时鬼迷心窍,你们也看到了,那东西确实稀罕,十二公主或许不是贪财,是看不惯陛下赐给十公主东西……”
“听说皇后娘娘宫里教养最严苛不过的,连礼仪嬷嬷都是五关六将,百里挑一的,十公主再胆子大,怎么也做不出这种糊涂事吧。”
说到底,乐陵虽受宠,但梅昭仪背后母家却不够暄赫,众人畏惧的,还是安皇后和大梁十大豪门之首的安家那盘根错节的庞大权势。
“啪”突如奇来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在场众位冗长的思绪,等再回神儿时,只瞧见洛城公主背后的姑姑惶骇跪礼,小心翼翼的从铺排整齐的汉白玉地砖上拾起那串扇珠,捧着递上,手细微的颤抖着,看起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一旁的萧茕甄见状也忙福身,却是朝着代阳公主赔礼,而这个动作无疑让嘉禹的心里更为窝火。“是妹妹不小心,一时滑了手,还请皇姐莫要怪罪。”这般恭顺温和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众人瞧着,却觉得这九公主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聪明人,明白此时与其让十公主消气歇火,不如去求大公主的恩典。
代阳公主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掩饰得极好,却是不动声色的收起右手心里的鸽子血玉佩,优雅的递给了身后的绿衣女官,屈身向前,扶起了萧茕甄的手臂,脸上笑意愈深:“不过死物罢了,九妹妹哪需如此?真是折煞本宫了。”冠冕堂皇的谦词,哪里是折煞?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规矩了。话虽如此,却看不出她有办分谦逊之意。
“洛城,你少装腔作势了,本宫看你分明不安好心,若是小心三分,何至于宝物摔落?公然损毁御赐之物,究竟是何居心?”嘉禹杏目圆瞪,眼中似要喷出灼灼的怒火,她早就想发作了,若非皇姐一直以眼神警告她不许轻举妄动,她绝对直接拔下簪子划花了洛城这张面皮!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庶姐!她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了十多年,从没人敢这般拂逆她的心意,即便是圣宠不衰的乐陵见到了自己还不是要退避三舍?可眼前这个贱人居然敢当众让她难堪?不好好教训一番又如何肯咽的下这口气!
一丝不明的笑意晕染在萧茕甄如云潭墨莲般勾魂慑魄的瞳孔里。
代阳心思不简单,可她这个胞妹也还不算是个蠢货。
至少再气急败坏也还勉强保持着公主该有的矜持仪态,没有市井泼妇般的胡搅蛮缠,她这番说辞看似莽撞,其实早已安好了罪名等她,令人以为九公主乃善妒易嫉之辈,心胸狭隘。
同为帝姬,一个高贵如天上云彩,一个轻微如地下尘埃。就算不用脑子,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众人会如何偏袒。萧茕甄心中这样想着,面上神情却是越发温婉如荷:“都是皇妹的不是,皇妹甘愿受罚,还请皇姐降罪。”
“哼,九皇姐真是好心思啊,自古有刑不上大夫之说,何况是公主之尊?九皇姐若真有心悔改,大不了再赔一条便是了,这才能显出九皇姐你的诚意啊,对吧?”嘉禹公主适时言语,见缝插针的话不可谓不刁钻,既不说怨怪萧茕甄,看似在众人面前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大事化小,其实就是借机再给她使个大绊子。且不说这扇珠是御赐之物,份量非同反响,就算不是,那也是极为难得的,倒不是上面的宝石珠子有多么珍贵难见,而是因为每颗珠玉都是收集了十州地县各地独有的矿石风物,再挑选出最佳的一类,力求大小与纹路完全一致,譬如光是这条扇珠上,就已汇集了涔海水珍、琼州血瑚、南域琉璃、千滩蜜珀等不少可遇不可求的珍品。看洛城公主这一身素简的打扮,便知道她完全拿不出多少银两来偿还。
简直就是摆明了要为难人!
乐陵向前迈出了一小步,柔美动人的面庞上含着隐晦的担忧,她已经打算好了,本来就是她连累了旁人,要还当然得自己还。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嘉禹的话就已经被接下去了。
“若是扇珠真有所破损,我便是把整个寒藜苑翻过来,也会挖出金银赔十妹的。”她的声线极轻极缓,尾音还带着一丝余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之情。
是人,都会同情弱者的,不管这同情有几分真实,几分虚伪,也不管人们是不是只想突出自己可笑的高尚品行。
没错,萧茕甄就是故意的,她自认并非高尚之人,做戏这种事,她并不是不会,也不是不屑。相反,她的演技堪称炉火纯青,只是从前不如何需要而已,如今身陷梁宫,左右逢源却成了必不可少。装体贴柔弱于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虚伪算什么?她活了整整十四年,阅历却比四十岁的人还要成熟,何需顾忌他人眼光?那只是浪费她的时间与精力,她可没有打算真的为了一个传说中的死物,而把一生岁月浪费在梁宫里。
------题外话------
这章写的好坎坷,作者后台一直登不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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