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刀从背后带起破空声狠狠砍向他身后的小孩,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带着银光落下。
杨鸿阙猛然睁眼,伸出手仿佛要够住什么失去的东西,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背后的衣物,这时他才发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被绷带缠满,浑身传来酸痛的呻吟,他咬牙蹭起身,看见江兰伏在一旁小憩,而他的动静让时候注意着的江兰瞬间清醒,见杨鸿阙清醒过来,江兰神情复杂不知所措,杨片刻后咬咬唇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杨鸿阙抿了一口水,沙哑着嗓子道:“小问他……没事吧?”
他清晰记得刚才的那一幕。
是的,那一幕并非梦境,而是他所记得的最后一幕。
江兰避而不答,她只是给杨鸿阙掖了掖被角,“你先休息,江先生救了我们,你受伤极重,还需养伤。而宗门大比明天就开始,大概你是无法参赛了。”
“江问呢?”
杨鸿阙仿佛没有听见之前的话,伸手拉住想要离去的江兰,直直盯着她提问,江兰避开了这道刺人目光,“小少主他……他被掳走了。”
杨鸿阙无力松开手,两眼无神望着床幔,鼻子微酸,他将自己藏入被子中,从被子里传出了微弱的哭声。
江兰默然。
杨鸿阙在哭,他当然应当哭。
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应当喜怒哀乐表于面,可他承受了太多。那夜段野和杨鸿阙的谈话江兰也在场,段野固然难,杨鸿阙何时又好受?可他们都自愿将逼成这样,那夜段野卸下了心防,而现在,杨鸿阙被被击破了心防。
一路的奔劳就是为了保护弟弟安全到达和参加宗门大比,但现在,他身受重伤无法参加,弟弟也被掳走,他有足够的理由难过。
他的弟弟,他呵护如至宝的弟弟,被杀人不眨眼的一群人掳去,生死难知。
江兰沉默了一会,突然道:“江先生修改过你的记忆,并且,你身上的伤也和他有关。”
杨鸿阙的哭声骤停。过了一会,他闷声道:“和小问被掳走有关么?”
“嗯。”
江兰还是觉得,杨鸿阙有必要知道这些,她无法向他瞒下这一切——即便代价是她很有可能从此永远失去这个自己万般宠爱的小少主。
“江先生让我杀过两个人,我做主放走了一个。”
“那个人,叫戚拾年。”
“江兰呀。”
待到杨鸿阙离开了有一会,戚婆婆突然望着一边不语的江兰道:“小月的丈夫,告诉你要把我们杀了,对吧。”
江兰惊讶地望去,戚婆婆抚着手喃喃着,“从小月把那小子领进门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心软的善类,只是小月会同意倒是让我出乎意料,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变成这样冷漠还真是让人唏嘘啊,看来所谓的修行可真是害人不浅。”
“也不全是。”
江兰轻声道:“少主不会变成那样的,赤子心性在那,我估计他会选择修入世之道,他会是救助他人的好人,您可以放心。”
“那也不错。不过老婆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放过我的孙子吧,他还太小,还没见识过世间的美好,体会过生活的苦楚,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会和你们这种修道人没有关系,放过他吧,让他活下去,就当是放过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江兰沉默着不语。
戚拾年在屋里捂住了嘴,尽全力不让自己出声。
所以,那对男女不仅抢走了小鸟,还要杀了我和婆婆?
恨,我好恨啊。
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液浸出流入嘴中,略甜的锈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双目赤红,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着,脑中混沌一片,只有一丝清醒是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出去。
“其实,我不想动手。”
江兰低头看着手,轻声道:“我的手上已经沾了不下百条人命,有恶人,也有好人,不是每一次的杀戮都是义举,有时我也不知道这种违背本心的杀戮是为了什么,但江先生救了我的命,我必须以此报答他,因此,我会做他吩咐的一切。”
“少主的意愿是保护你们,江先生的意愿是杀了你们,我应当听江先生的,但这几天的相处,让我心软了。”
“就让我任性一回,我接受你的要求。”
“谢谢。”
戚婆婆闭上眼,坦然奔赴了自己的死亡。
江兰眼神复杂地召出火焰焚尽戚婆婆的尸体,看向了屋内。
戚拾年一定听见了吧。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仇恨更能激起他活下去的信心,就让他这样平凡的过完一生吧。
江兰摇摇头,循着杨鸿阙离开的方向飘然离去。
但江兰忘了,戚拾年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高估了孩子对于这种生死大事的接受能力,也低估了他对他们的仇恨。
戚拾年跌跌宕宕走出屋子,无力跌坐在院子中,就那么默默流着泪,直到夕阳落下,月上柳梢。
星垂平野阔,但戚拾年只是背对这难得一见的晴朗夜空低头默然,直到整个镇子归于寂静,他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婆婆死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直到这一刻,浓烈的悲伤涌上心头。
眼泪冲破了封印重新溢出,咸涩的泪水滴在地上留下一点点水迹。
小鸟走了,婆婆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没有家了。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不,我去陪婆婆吧。
如此想着,戚拾年站起身,踉跄走向厨房,摸黑找到了锈迹斑斑的菜刀,手颤抖得连刀都握不住,好不容易才将其举起对准自己的脖子,闭着眼用力砍下。
他甚至能听到刀刃的破空声,刀锋带着冷冽逼近,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在耳边窃窃低语。
我就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
年仅七岁的他对死亡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不能再说话,再笑,比如死去的燕子将永远失去翱翔的资格,腐烂成腥臭的泥土。
这一刻,他仿佛懂得了到底什么是“死亡。
那是,无尽的绝望与黑暗。
前所未有的冰冷从脚底窜上心头,恐惧从内心爆发。
他从未像这样想活下去。
求生之欲惊醒了浑浑噩噩的戚拾年,他尽所有力气使刀的轨迹发生偏移,紧挨着脖子掠过,留下浅浅一道血痕。
他捂住脖子,无助地呜咽着。
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连死都不敢,我还能做什么!
他哭了很久,哭到脱力睡着。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天不遂人意,他还是再次睁开了眼,望着入土半截的乌云,无比迷茫。
活是不想活了,可死也不敢死。
我就如此废物吗?
戚拾年感觉无比心酸,干涸地泪腺再也分泌不出一点泪水,他呆坐在原地,直到雨水落下,落在了脸上,仿佛流下的眼泪。
咚咚咚!
一阵急剧的撞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骂咧声:“东哥,那个女的和杨鸿阙那小子已经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不好,那群混混又来寻仇了!
戚拾年连忙起身,可不知是不是坐的太久的缘故,脚一软又跌坐在地,他慌张地四处张望,连滚带爬地向屋后围墙走去。
咚!咚!咚!
木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戚拾年咬咬牙,喘着气从围墙低矮处翻出,朝荒里镇附近的那个绿洲里跑去。戚拾年拼命向前跑着,风里混着尘土扑了满面,还有几颗碎石子刮在脸上,兴许是划出了伤口,有微微的刺痛感。
终于躲进了绿洲茂密的植被中,戚拾年松了一口气,喉间的铁锈味在呼吸冷冽空气的过程中愈发严重,他脱力地靠在树旁,慢慢平缓着极速跳动的心脏。
这些人追他一定是因为小鸟走了没人保护自己!他们一定是来报仇的!
……报仇?
戚拾年呆住了,这个词仿佛蜻蜓一般在脑海点过,回荡起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
我还可以报仇!
还有小鸟,他还活着!
我要给婆婆报仇!还要救回小鸟
一定是昨天的那些人杀掉了婆婆,他们把小鸟带走也肯定不会让小鸟好过!
我要杀了他们!
仇恨迅速覆盖住悲伤,戚拾年咬着嘴唇扶树向家的方向走去,可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颓然靠着树滑下。
可他们那么强,要怎么才能杀了他们,难道只有成为他们口中的修行者这一条路吗?我之前甚至从未听闻过这个词,要何日才能成为修行者?
在这个边荒之地,什么都打听不到。
但还有出路。
戚拾年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清凉山。
江兰说过的,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清凉山。
如果能加入他们,能够修炼得举世无敌,就能够报仇了吧?
可从哪打听去清凉山的路?
镇上肯定有人知道,可现在回镇,那些混混一定会杀了自己,要把这件事处理好才行。
阻挡我复仇的人就是我前进路上的障碍,必须扫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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