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二日。
东霁夙国,「明月·镜月」,午后。
这几天,云凡既没有去王宫,也没有到其他地方走走。按照古依娜给他的建议,无论是“走个过场”还是“出于利益考虑”,云凡都该见一下夙国的宗室龙头——「明月柳氏」。
毕竟,就在廉牧率领霜剑三司前去抓捕鹿呦的以前,柳风尘已经代表「明月柳氏」以及整个宗室,以“愿意提供任何帮助”为由,暗示与他们结盟。但是,因为古依娜并不能代表这些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所以“表态”这件事便落在了云凡的身上。
此时,离西霁千雷国最后一次出现,已经过去有些天了。整个霁北都因为千雷国的突然消失,变得异常紧张。无论是夙国还是墨国。亦或者是驻扎在明月城附近的夏国军队,又或者是正在贪虎阁内与谢轻言议事的敖椿。
一天不知道西霁千雷国的确切动向,他们所有的“安排”都将暂且搁置。所以大多时候,敖崭总是不会按照所谓的“安排”行事,反倒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打破沉寂的格局。
但是这一次,即便是敖崭,最终也还是选择了暂且等西霁千雷国先显露踪迹,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去做。那么,反观这几天明月城中的诸君,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首先,看看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自从先前离开王宫以后,直到十月三十一日晚上,他才真正决定将霜剑的兵权,暂时借给了云凡。而在将霜剑正式借给云凡以前,廉牧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霜剑借给云凡攻打流云城。
虽然对于廉牧而言,明光铠与他的感情肯定是更深的,毕竟当年廉牧是先加入的明光铠,然后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兵成长为后来的明光铠大统领,这里面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皆承载了太多美好与悲痛的回忆,而这些回忆让廉牧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真实的活着过,并且很认真的在活着。当然,这也不排除明光铠真的很强这个原因。因为强,所以才让他有归属感,毕竟在当时的明光铠里,没有最强,只有更强。反观现在,虽然廉牧身为霜剑三司大统领,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当年他在当明光铠大统领时候那般自在。
而这与宗室对霜剑的渗透,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任何时候,廉牧的任何决定,宗室享有一票否决。这让廉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觉自己这个霜剑三司大统领形同虚设。
廉牧将霜剑的兵符暂时借给云凡的时候,云凡没有说什么。既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与他寒暄过往。他们就像陌生人打招呼一般,很公事公办的将这些流程该走的走了一遍。事实上,此时的云凡,并不知道该跟廉牧说些什么。而廉牧也是一样。他们彼此的心中有诸多对于过往的牢骚,以及对往事的看法,可偏偏,两个人都不想将这些想法说出来。
廉牧始终无法原谅云凡当初的不告而别。而云凡对于廉牧将明光铠带散了这件也很有怨言。没错,云凡将那场「明光之变」归结于廉牧的无能。正是因为这些误解和看法,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私下里再见面的时候,不似仇人却更胜路人。
有些话,其实还是说清楚的。
但是很显然,现在并没有到时候。
廉牧去“拜访”云凡的时候,云凡正在跟古依娜她们在落霞公馆开会,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搭理他。即便廉牧正站在他的面前,云凡的大部分注意力基本上都被廉牧手中的那杆「蚀心」所吸引。毕竟,那杆枪曾经是云凡的武器,也是明光铠大统领的象征。
“没有想到,这把枪竟然还在。”云凡惊讶的看着廉牧手中的枪,感慨道,“我以为它和明光铠一样,都柳溯给熔了,然后成为了历史。”
“雪狼甲都没有被熔,这把枪又怎么会。”廉牧淡淡的回应道。他听出了云凡话中有话,但是却不想与他发生争吵。
“如果没有景轩的话,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雪狼甲。”云凡笑了笑,然后从廉牧的手里接过了霜剑的兵权,并不忘道,“这把枪很适合你。”
“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从头到尾没有想过把这枪还给你。”廉牧冷冷道,“这把枪本该属于我。”
廉牧的话,让云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沉默了片刻,接着淡淡道:“等战事平定了,找个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相扰,再会。”
话语间,廉牧转身离开了落霞公馆。
闻声而来的古依娜,在看到这一幕后,不解的问云凡:“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廉牧这么晚还来拜访,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没什么,我们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题吧。大家还在里面等着呢。”云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霜剑的兵符扔给了古依娜,便转身回到了会议厅内。
回去了路上,廉牧一直在想,云凡从他这里借走霜剑,真的是打算对霜剑内部的宗室子弟进行清洗吗?虽然廉牧对于霜剑的感情,并没有明光铠深。毕竟明光铠一直是廉牧的执念。
战场上,枪兵与骑兵的作用肯定是比拿剑的要大太多。如果云凡真的打算带这些霜剑上战场,那么这将意味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云凡如果带霜剑上战场就是在带他们送死。本身霜剑的定位就不包括对外战争这一块。
前段日子明月城外的那一战,其实就已经能看出来霜剑并不适合作为“军队”参与对外战争。并不是因为霜剑的战斗力有问题,而是兵种以及武器限制,最终导致了霜剑在战场上的作用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与霜剑相比,明光铠可谓是结合了枪兵、剑兵、骑兵以及射手等类型的全方面作战兵种。如果现在的夙国有明光铠坐镇,估计千雷国定然会选择在泾渭关以南打洞,以东霁墨国为突破口,而绝对不会是夙国。
回到光阖院后的廉牧,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从时间上来看,抛开吃喝拉撒,除了睡觉便是在作画。作什么画?那副他没有画完的「记忆里的白蔷」。过程中,他还不忘喊来正在试剑场练剑的孟简,并炫耀道:“老弟,怎么样?像不像?”
孟简:“哈?像啥?”
廉牧严肃道:“咳咳,你师姐啊!”
孟简疑惑的看着画中人:“就这?”
廉牧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像?”
孟简瞪大眼睛观察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廉牧皱眉:“摇头几个意思?说人话!”
孟简为难道:“差一点。”
廉牧疑惑:“差一点啥?”
孟简说:“差一点神韵。”
廉牧看了眼孟简,又看了眼桌上的画。
沉默间,孟简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试剑场了。那里还有人在等我。”
廉牧不解的看着孟简:“谁啊?”
孟简没有转身:“夏副统领和韩副统领。”
廉牧好奇道:“他们等你干啥?”
孟简:“等我回去练剑。”
……
此刻的云凡,正在落霞公馆内看着战争沙盘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动向,会在什么时候传回来,但是他却做好了时刻投入战斗的准备。
飒部六将中的隐和蒙戈,自从回来时,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便陷入昏睡当中,怎么喊都喊不醒。隐是因为受了伤,而蒙戈则是因为累坏了。
这段时间,阿克扎提加紧了对于飒部「朔风」铁骑的训练。辛扎依玛则趁机跟着阿克扎提练习射术。对于云凡打算攻打流云城这件事,古依娜认为云凡在“赌”。
云凡并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真的等西霁千雷国打下曜光城,接着消息再传回来,估计流云城也已经失守了。所以,云凡打算主动出击。尤其是在从隐那里,得知了雷澈必然会攻打曜光城这一消息。这也更加坚定了云凡主动出击的决心。
对于云凡的执意,古依娜在经过一番劝说后最终没有办法将他说服,所以最终只好按照云凡的吩咐。请柳氏以银金打造了一万四千副弓箭、长枪、甲盾,以及云凡特别设计的一种链甲扣,用来强化霜剑身上的“凌霜甲”。
至于云凡为什么要这么做,古依娜没有多问。因为她猜到可能在就这几天,云凡会亲自对霜剑进行训练。并强行将这支本不适合对外战争的“禁军”,由一把剑,打造成一杆锋利的长枪,继而适应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已经来了。
关于接下来夺回流云城的作战计划里,霜剑将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按照先前云凡从点星城俘虏的墨衣重牙所提供的情报来看,驻守在流云城的那些墨国军人大多应该是紫羽夜鸦,也就是以像玄墨无锋那样的射手为主。
这也意味着,只要云凡攻破城门,夺回流云城将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些驻守流云城的紫羽夜鸦几乎都是墨国杰出的射手。让他们来镇守并非“瓮城”结构的流云城,可以说是非常合适。
基本上,所有尝试靠近流云城的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射成筛子。原先,墨衣决明计划在“血羽夜鸦”抵达霁北后,部分驻守点星城,少数驻守流云,剩下的大部分血羽夜鸦,带着少数精锐的紫羽夜鸦,前往曜光城驰援。从而中和各城的守备力量。
结果,云凡的着一把火直接将点星城烧了。这让墨衣决明原先的所有计划,全部乱了套。不仅如此,作为墨国大将的寒昭,也在这个过程中下落不明。而这些对于云凡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墨国现在肯定会将主要的防守力量放在曜光城。而这就意味着流云城的守备力量会想多弱化。坏消息是,如果千雷国也意识到这点,并且放弃曜光城,先打流云城,那么接下来云凡可能会与他们狭路相逢。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古依娜认为云凡在这个时候夺回流云城的做法,如同是在“赌”。而且,云凡赌上的还是夙国与赤焱武士共同的未来。
“但是,那又如何?”
云凡笑着问古依娜,“当年我孤身一人前往北漠,也是在赌,不是吗?结果我赌赢了。”
古依娜担忧道:“可是,君侯能够保证自己的运气,一直会这么好下去吗?”
云凡坦然:“当然不可能,但是我相信这天下总会有人比我的运气更差,而我只需要让他们替我垫底就可以了。”
古依娜会意:“君侯指的是墨国?”
云凡点头,并解释道:“我不一定非要做那唯一的赢家,这是一场群雄博弈,越是争第一,结局定然越是惨烈,只要不垫底,终有机会翻盘。”
古依娜沉思片刻,叹息道:“垫底的结果只有灭亡,而现在夙国,正在这个存亡之际。君侯拿墨国类比,我认为并不合适。与其说这是一场博弈,我更始终认为这是一场赌博。墨国在霁北的势力,并非他们的本金,只能算是他们赢来的奖励,但是夙国现在只有明月·镜月,这看似是两座,其实只是一座的孤城,一旦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亡国不至于,毕竟雷澈的儿子还在我们手上。这是最后的底牌。”云凡展眉,安慰古依娜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明月·镜月」,被任何军队所包围。一旦被围城,这将是一场困兽之斗。”
“那如果君侯在攻打流云城的过程中,不幸战死呢?我们该怎么办?夙国与赤焱武士的未来,又该托付于谁?”古依娜的话语间,略带些许悲伤。
“古依娜,你相信宿命吗?”
片刻的沉默间,云凡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天纵牙」。望着云凡手中的这把太古圣武,古依娜最终选择了沉默。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渐渐意识到为什么云凡敢去“赌”。其实,云凡从来没有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他不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生死。
想到这里,古依娜的目光转向了馆外的飞雪。沉默的云凡也在这个时候收起了他手中的这把刀,转而问古依娜:“最近,秦安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古依娜迟疑了下,道:“应是回家了。”
……
秦府内院,一个少年正在雪中舞剑。
屋檐下,年迈的老将军正和他多年不见的孩子品茶论道。二人的目光,皆在此间汇聚于远处正在舞剑的少年。那个少年的眉眼,与屋檐下的这对老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一样挺拔的鼻梁,一样凛冽的目光,以及同样的执着。这些仅在少年挥剑之间,秦安便能感受到。
“没想到,我离家也不过就三四年,如今秦照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他轻抿一口茶水感慨道,作为父亲的秦参话语离充满了沧桑:“这些年,你都在帝都吗?”
秦安点头:“嗯,一直陪在景统领左右。”
秦参问:“听说泾渭关一战,你也去了。”
秦安反问:“听说父亲也去了。”
秦参苦笑:“是啊,我还是为数不多活着回来的夙国将士。虽然外界都说夙国的将士都死在了泾渭关一战里。”
听到这里,秦安从面前这个年迈的老人眼里看见了说不尽的悲伤。他明白,或许对于这个老人而言,像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思量间,秦安注意到这几年里,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他想去关心一下,可是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怕让父亲觉得他这样太过于矫情,像个女人。于是,秦安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庭院里正在舞剑的少年:“秦照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秦参淡淡道,“然后,就在前几天加入了霜剑·寒甲司。看见他现在正在挥动的那一剑技吗?霜剑的必修课,霜切。怎么样,耍的有模有样吧?”
秦安迟疑了一下,问道:“父亲以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和秦照,能够步入仕途,远离沙场。而不是参军,常年于刀口舔血。为何现在竟会同意秦照加入霜剑。”
“当年我不想让你参军,最后你不还是去了?结果,这一去是多少年的音信全无、生死未卜。”秦参叹息着,目光转向秦安,继续道,“后来,我听说有人在泾渭关一战中看见了你的尸体。也曾写信跟之后回帝都当禁军大统领的景轩求证。结果什么消息也没有。”
秦安尴尬道:“信我看见了,是我让他别回的。”
秦参苦笑:“你也真是够狠心的。我会告诉你,那几年你的灵位我都给你设好了,但是却为什么迟迟没有摆吗?”
秦安不解:“为什么?”
“摆了,就证明我已经接受自己孩子已经死了的事实。”秦安顿了顿,继续道,“不摆又怕你在下面过得不好,饿着。所以最后我只能偷偷给你供着。”
听到这里,秦安忽然笑了。
秦参老将军疑惑道:“你笑什么?”
秦安没有回答父亲的问,只是道:“我去陪秦照练剑。别让他学什么霜切了,要学就学咱们秦家的捭阖斩,这些年来我靠父亲当初教我的这招,杀了不少贼人!”
“哦?是吗?”秦参眯起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秦安。嘴角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那你露几手给我看看,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你在我的面前施展捭阖斩了,不对!我压根就没有看你施展过!”
秦安笑,“父亲看好,我这就拔剑!”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