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夙国边境,绝龙山脉以东。
敖崭在拿下翟文礼的兵权后没过几天,便直接将风虎骑的兵权转交给了寒昭。兵权转交之时,翟文礼再次被灌醉,所以全过程下来,敖崭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于是,一位墨国的将军就这样顺利的从夏国世子的手中,拿到了夏国风虎骑的兵权。
敖崭也很顺利的兑现了他与寒昭的承诺,并且让寒昭带着这些风虎骑,火速赶往流云城支援。不少风虎骑的将士,对此颇有微词。
但是,眼见寒昭手握象征夏国世子的「貅虎」,以及风虎骑的兵符,再加上又有国主的“嘱托”在先,他们也只好唯命是从。
临行前,敖崭亲自为寒昭送行。
敖野陪伴在敖崭的左右。
此时的寒昭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并对敖崭如此信守诺言,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激。敖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他淡淡道:“我们流云城见。”
话语间,敖崭将寒昭扶上自己的座驾,一只黑色的吊晴巨虎。这是寒昭首次骑老虎。来的时候,所有夏国军队基本上都是以老虎为坐骑,唯独他是骑着马过来的。
“一路小心。”
这是敖崭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寒昭感激道:“我们流云城再会。”
敖崭点头不言。
随后,这位来自墨国的将军,带着夏国的军队,就这样赴了风雪。事实上,这几千骑的风虎骑根本改变不了。敖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是让这些风虎骑暂且先跟随寒昭回去,并告诉天下人,夏国已经决定参战,并与墨国共守东霁之北。
无论接下来敖崭要做什么,这个态度他得先让更多人知道。随着铿锵的铠甲声踏破一地的风雪,渐渐远去。一旁的敖野吹响了手中的“埙”。
听到这“埙”所演奏出来的旋律时,敖崭的目光渐渐深邃。他目送着寒昭等人缓缓离去,并默默地站在原地听完了敖野吹完这支送别的旋律。
敖崭第一次发现,原来“埙”也可以吹出如此悲壮的声调。以前,敖崭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敖野学习一下该如何吹响这个乐器,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时间。
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多久。
当寒昭与风虎骑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敖崭缓缓开口问敖野道:“为何我从你的旋律里,感受到了一种去而不返的悲壮。”
“埙”的声音,戛然而止。
敖野叹息道:“兄长认为,这位墨国将军带着千骑的风虎,能够改变接下来的战局吗。”
敖崭肯定道:“不能。”
敖野:“所以,这旋律是对的。”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暗中派人跟着他们一起前往流云城呢?”话语间,敖崭的目光落向里远处,那些正在整装剑甲的鬼虎骑将士。看见这一幕后的敖野疑惑道:“兄长为何不让他们,就在刚刚追随那位墨国的将军一同出发。”
敖崭笑道:“鬼虎骑向来只听我与父王的调遣,那位墨国的将军不可能喊得动。再者,这些鬼虎骑追得上风虎骑的步伐吗?”
敖野:“追不上。”
“而且还会延缓他们行军进度。这样得不偿失。”敖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息道,“这些风虎骑先行出发并不是为了改变流云城的战局,说白了只是为了向千雷国以及天下人传达一个重要的信息。”
敖野好奇道:“什么信息。”
“我们已与墨国联手。”
话音落下时,敖崭转身朝着那些鬼虎骑走去。敖野迟疑了一下,随即紧跟在敖崭身后。这时,敖野意外发现。就在寒昭带着风虎骑离开后不久,整个军营似乎都动了起来。
将士们开始走出各自的军帐,收拾东西。大家也穿上了各自的剑甲。风雪中,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把火。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被丢到了这团火焰里。看样子,大家似乎打算撤离此地。
“我们这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一番犹豫过后,敖野还是问了敖崭这个问题。敖崭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怎么,舍不得吗。”
“那倒不是。”敖野叹息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敖崭笑问:“准备好什么,又不是马上就带你奔赴战场。不要这么紧张。”
敖野疑惑的看着兄长:“既然不是奔赴战场,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敖崭说:“战场肯定还是要去的,但是我知道现在你肯定是没有准备好。所以,在前往真正的战场之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我会利用这些时间,传授你一些战斗的技巧。”
敖野:“所以兄长还是没有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就这么想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敖崭停下脚步,反问敖野。敖野愣了一下,犹豫道,“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倒不是。”敖崭转身看向远处的绝龙山脉,“我只是希望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判断,猜出来我们接下来的动向。毕竟,我也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你的左右。战场上的局势,往往瞬息万变。”
说到这里,敖崭将手搭在了敖野的肩膀上,“你得学会自己独立的去思考,去判断,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然后变得更强。”
话语间,敖崭的目光转向了那些正在穿着铠甲的血色战虎,“就像它们一样,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不退,不让。”
片刻的沉默后,敖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追问敖崭,“兄长是打算带着军队,前往绝龙山脉,是吗。”
敖崭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这个弟弟,问道:“然后呢。”
敖野迟疑了一下,接着猜测道:
“封锁西霁千雷国的退路?”
敖崭追问:“我该如何封锁。”
敖野思量道:“将出口堵住?”
敖崭笑着与敖野分享道:“待会,会有一支血虎骑直接前往绝龙山脉,把千雷国的退路封锁。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打算兵分两路。至于剩下的人,则会跟随在刚刚那位墨国将军的后面,一起前往流云城。”
敖野疑惑:“那我们该跟哪一路走?”
敖崭没有回答敖野的这一问。
敖野不解的看着敖崭。
这时,却见一名将士在敖崭的招呼下牵来一只血色的战虎。接着,敖崭转身问敖野,“我离开的这几年里,学会骑老虎没有?”
敖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马回答。
“说错了,现在你敢骑老虎了吗?”
敖崭笑着纠正道,结果这反而引起了敖野的反驳:“怎么就不敢了?!”
敖崭屏住笑容,转而将缰绳递给敖野,然后淡淡的说道:“待会,你跟着恶骨,一起前往流云城。路上还有些时间,到时候我会把一些重要的战斗技巧全部传授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一些琐事给那些前往绝龙山脉的血虎们交代了。”
话语间,敖野皱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现在还在昏睡中的翟文礼将军,兄长打算怎么处置?把他也带去前线还是……”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敖崭微微一笑,并伸出手示意敖野展示一下他是否真的已经不害怕这些老虎。敖野犹豫了良久,最后一咬牙从敖崭手中接过缰绳。未料到,那只即将承载着敖野离去的老虎,也在那一刻咧起了嘴角,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看到这一幕后的敖野,不知道它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表现敌意。却见敖崭轻轻地抚过那只老虎的额头,然后与敖野道:“一路小心。”
敖野愣了一下,然后追问道:
“兄长不随我们一同前去吗。”
敖崭拍了拍敖野的肩膀,没有回答他的问。接着,敖崭将目光转向远方连天的飞雪。望着兄长眼中的深邃,一时间敖野猜不出兄长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
此时,曜光城,城主府邸。
雷澈不解地望着面前的秋曈,疑惑道:“按理说,玄衣无垢应该向着墨国的宗室才对,毕竟当年他的兄长玄衣无妄成为国主之后,玄衣氏的家主则由他来担任。”
“结果,当时的宗室请他前往那时的帝都「镜月」,并暗中揭发了玄衣氏的不臣之心。”秋曈淡淡的说道,“于是,玄衣无垢一去不复返,从此被强行留在了愍帝身边,被愍帝作为人质,按住了本将造反的玄衣无妄。而当时的宗室也就这样顺势到了那些长老们的手中。”
“可是玄衣无妄还是造反了。”
“主要还是愍帝逼的。”秋曈回忆道,“愍帝以玄衣无垢的生死,要挟玄衣无妄孤身进京,与愍帝一聚。玄衣无妄知道这其中暗藏杀击,索性起兵相挟。”
“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宗室在背后搞鬼,是吗。”雷澈叹息道,“似乎,每一个诸侯国都有着那么一些令人头疼的宗室作为毒瘤。”
秋曈没有回答雷澈的这番感慨,而是接着道:“当时杀妻戮族的寒昭,由于时间原因,并未将所有包藏祸心的宗室子弟,赶尽杀绝。这也为后来的「血鸦之祸」埋下了伏笔。侥幸逃过当年寒昭屠戮的个别宗室长老,也在墨衣决明建立墨国后不久,纷纷前来投靠。一开始,墨衣决明并不知道这些长老里有一些人和当年间接导致玄国灭亡的那几个长老,其实是同一批人。而寒昭与寒明,也因为先前被逐出家谱,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些长老。”
雷澈:“但是这些人玄衣无垢见过。”
秋曈:“是的,所以这便有了「血鸦之祸」。墨国的宗室也从那天起,彻底被王权所凌驾。不过,这一切的真相,其实是玄衣无垢通过这秘而不宣的「血鸦之祸」,重新夺回了他在墨国宗室的主导权,以及失去的一切。”
雷澈:“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依然是玄衣氏的家主,而且也是墨国宗室的龙头,是吗?”
秋曈:“准确的说,是玄衣氏明面上的家主,唯一的。也是暗地里墨国宗室的龙头。”
雷澈:“暗地里?”
“玄衣无垢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与墨国,以及墨衣决明的关系。尽管这件事世人早已心照不宣。但是,鉴于墨国在「泾渭关会盟」时候的表现,以及墨衣决明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自己其实是玄衣氏的后人,所以在眼下这个阶段,东霁的方伯梁懿,以及各国诸侯并不想与墨国,因为这些与他们不相关的陈年旧事而与之交恶。”
提到梁懿的时候,秋曈犹豫了一下。
话出口时,她也不忘观察雷澈的神色变化。她知道梁懿与雷澈之间的种种恩怨,不过眼下雷澈的关注点并不在梁懿这里,所以并没有在意。
雷澈淡淡道:“对于他们而言,现在的墨国还有着许多可以利用的价值。”
“而玄衣无垢也不希望过去关于玄国‘谋反’的罪名,落在重新建立的墨国身上。所以,玄衣无垢一直以来都刻意的与墨衣决明保持着忽远忽近的关系。”秋曈补充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雷澈:“也就是说,「血鸦之祸」过后,玄衣无垢明面上找回了他作为玄衣氏家主的身份,以及墨国宗室宗主的身份,是吗?”
秋曈点头:“是的,不仅如此玄衣无垢还将自己先前培育的暗杀组织「鬼火」,就此落户于墨国。”
“「鬼火」?”
雷澈诧异地看着秋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全天下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此刻的总舵正在墨国境内?而且其幕后的建立者,其实是玄衣无垢?!”
秋曈:“国主没有听错,是的。”
雷澈愣了一下,接着问道:“这件事跟他成为墨国的宗室宗主,究竟又有着什么联系。”
“墨国宗室的长老们,有些人其实早就知道玄衣无垢暗中组建了「鬼火」,不过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正是因为担心被他们将这件事捅出去,所以玄衣无垢先下手让寒明解决了他们,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鬼火」在墨国扎根,并且进一步加大对于墨国宗室的威慑,以及自己在墨国的影响力。”
“这个玄衣无垢可是真的不简单。”
雷澈转动手中的酒杯,感慨道。
片刻的沉默过后,雷澈转而问秋曈:“对了,那个寒明究竟是如何从赤焱武士军团长的手中,得到那把重剑的,先生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吗?”
秋曈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我所知道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寒明告诉我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先前国主也猜到了,其实就是想拉拢我与齐衫他们。但是,当我问起关于那个赤焱武士军团长,以及那把重剑寒明是如何得到的相关细节之时,寒明并没有跟我讲述太多,只是用一句「不记得了」,敷衍带过。当时我们这些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墨国的俘虏,所以我也就没有细问。”
雷澈叹息:“真是太遗憾了。”
秋曈:“也不尽然,至少这把赤焱武士军团长用过的重剑,此刻已经到了国主的手上。也算是一件可喜可贺之时。”
“可是这把剑寡人拿不起来。”雷澈无奈道,“所以即便这把剑在寡人的手中,那又如何?并不能改变什么。”
秋曈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一旁的齐衫咳嗽了声,示意秋曈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也差不多该离去了。陷入沉思中的雷澈没有注意这一细节。却见秋曈举起酒樽朝雷澈敬酒,于是原本已经飘远思绪的雷澈,也在这期间缓缓将思绪收回。
……
深夜的韩家大院里,素弦身着一袭白衣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不远处,剑映从屋内取出貂裘与她披上。素弦叹息着看了眼至黑的天色,与剑映担忧道:“先生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在城主府出了什么意外。”
剑映安慰道:“听齐衫说,他们与这个千雷国的国主是旧相识。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有齐衫在,没有人可以动得了秋曈。也没有人敢动她。”
“你说,前几天我写给韩寐的那封信她收到没有。”素弦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明月城中过得怎么样。”
“云姈会好好照顾她的。”剑映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道,“至于韩寐有没有收到你的那封信,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素弦转而言道:“你说,云凡能够成功收复流云城吗?听说他只带了两千甲的明光铠回夙国。”
“你忘了那些赤焱武士还有飒部的余孽吗?”剑映伸出食指,刮了一下素弦的鼻梁。素弦笑了笑,“你不说我就真的忘了。”
剑映笑着道:“云凡是否会收复流云城,我并不知道。但是只要他敢出现在曜光城,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话语间,素弦看见了剑映眼中的杀气,遂追问道:“这是韩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打算。”
“都有。”
剑映裹紧了素弦披着的貂裘,转而敛起眼中的杀意,露出满眼的温柔,“先回屋吧,夜色渐凉,这个时候冻着了,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素弦叹息道:“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