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里做什么?”打扮成猎户模样的韩飞循着巨响快步赶至,他用鹰一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战龙,冷冷地问道。
战龙睨着一身粗衣、来势汹汹地朝他逼近的韩飞,笑而不语。
见两人颇有剑拔弩张之势,宁悦急忙上前挡在他们中间,劝和道:“大当家好意送我来找笑颜妹妹,请韩大哥莫要与他置气。”
“既然人已送到,你便请回吧。”韩飞瞪了战龙一眼,然后示意宁悦跟着他走。
战龙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此处有野兽出没,而你武功尽失,自保尚且无力,谈何保护他人。放心,我会护你们周全,你只管带路便是,。”
韩飞一听怒不可遏,正要拔刀向战龙挥去,这时,马车后方的林子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韩将军,终于找到你了!”
“二当家!”宁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斗虎,失声叫道。说不清是他的突然出现,还是扛在他肩上的血淋淋的庞然大物更令宁悦感到惊讶。反正,在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之前,韩飞已然压制不住心中的暴怒。
“滚!在我还没有把你劈成两截之前,快滚!”韩飞用刀指向斗虎,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斗虎茫然地看向战龙。记忆中,他并无得罪过这位韩将军,即便是有,战龙也脱不了干系,可他对战龙不过是厌恶至极,对自己却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着实奇怪。
宁悦虽也觉事有蹊跷,但此时已顾不上想清楚前因后果了。“韩大哥,天就要黑了,我们还是快些起程吧……”宁悦抓住韩飞的手臂,轻声求道。
韩飞强压怒气,低头看了宁悦一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瞪向战龙道:“利用宁姑娘来给他引路,卑鄙!”说完,韩飞收起刀,拉着宁悦大步离去。
听了韩飞的话,战龙变得慌乱起来。“你……你胡说!”他急忙跳下马车追了过去,想要向宁悦解释一番。可他又能解释什么呢?宁悦心细,经韩飞提点,她定能猜到自己特意绕去青峰山的原因。自己的那点小小的私心竟会被安上居心不良的罪名,实在让战龙始料未及。回想起韩飞转身时嘴角的笑意,战龙但觉怒火中烧。卑鄙的人是他!他明知事情绝非如此,却故意挑拨!看来是恃着宁姑娘和那丫头信任于他,料定我们不得不对他有所忌惮!
“大当家不会这么做的……”见韩飞不回应,宁悦含着泪继续说道:“二当家对笑颜妹妹用情至深,想方设法去寻她亦是人之常情……韩大哥,你能否通融通融,还他心愿?”
韩飞叹了一声,回道:“即便我不拦,笑颜也未必肯见他。”
通向韩家的小径蜿蜒至树林深处,一路有及膝长的草丛遮蔽,如非有人指点,寻常人是怎么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正因为有这天然屏障的庇护,韩家老小才能免受宋越两国纷争所累。听韩飞说,虽他战败而归且武功尽失,但越王仍旧十分器重于他,看来是对收复失地一事未曾死心。若不是见他伤势未愈,越王是断不会准他离朝休养。
“眼看归期将至,所幸你及时赶来,否则,我只好带上他们回朝复命了。”韩飞温和地说道:“入朝为官非我所愿,我只盼他们能远离朝堂纷争。隐居于此纵多有不便,但可保性命无虞,亦不失为权宜之策。往后韩家老小的事,烦请宁姑娘多担待了。”
“韩家大恩,小女定会舍命报之,请韩大哥莫要牵挂。只是朝堂凶险,还望你事事小心,多多保重。”
看着宁悦坚定而真诚的目光,韩飞暗道:其实卑鄙的何止战龙一人。他想要留住宁悦,除了是可怜她的遭遇,更重要的是要借某人之力保护韩家老小。战龙的随行是他意料之中,而隐匿于林中的数人却是他料想之外。所幸他们抢先一步到达,使战龙和斗虎误以为他们是他的属下,否则二人定不会容他们尾随。
护卫的人自是越多越好。韩飞轻笑,继续说道:“此去不知归期,可笑颜她……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笑颜妹妹怎么了?”宁悦焦急上前问道。
“你见了便知道……”说完,韩飞重重地叹了一声。
在深林里绕来转去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韩飞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只见林中辟出的一片空地上建了一座两层高的青砖民宅,民宅虽矮,却还算宽敞,供韩家四口住是绰绰有余的。民宅前开垦了几亩地,只是恰逢冬末初春,田地尽是枯萎之色,瞧不出种了些什么。民宅后院不时传来鸽子的咕咕叫,应是安放鸽笼之处。想来咕咕对此处是十分熟悉的,未等韩飞发令,它便急不可耐地飞去和同伴重聚了。鸽子们异乎寻常的骚动之声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韩越和笑颜争先从大门探头查看,见来人竟是宁悦,不禁惊呼起来。
“悦儿姐姐,你回来啦!”韩越飞扑到宁悦怀中,紧紧抱着她,笑得合不拢嘴。
“悦儿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笑颜迈着碎步紧跟其后,刚一靠到宁悦的肩上便委屈地大哭起来。
宁悦轻抚着两人的后枕,热泪盈眶。再见他们,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死里逃生的惊惶和久别重逢的激动。如若没有他们在,恐怕她也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毕竟,她既无去处,也失了归处。往后,她只为韩家老小而活着。宁悦闭上双眼,暗自决定道 。
“好不容易盼来了宁姑娘,往后你们可要安分些,不可造次惹她生气了。”看着激动落泪的宁悦和笑颜,韩飞不由自主想起亡妻和笑颜的姐妹情深。回想昔日,感触良多,他不忍再看,撇过头去目光却对上了站在门前的双眼湿润的颜爷爷。在夕阳的余晖下,颜爷爷似乎看到了他最疼爱两个的孙女。
“悦儿姐姐你放心,有我在,韩越不敢胡来。”笑颜有袖子擦干眼泪,笑着说道。
听了笑颜的话,韩越不服气地嘟囔了几句。
“论胡来,韩越比不过你。”韩飞皱着眉轻扣了一下笑颜的额头。
“韩大哥许我住下来好好照顾你们,只是不知你们是否肯容我这个外人……”宁悦低下头,话音越来越轻。
“悦儿姐姐尽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哎呦!”
未等韩越说完,笑颜便伸手去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脸。“悦儿姐姐本就是我们的家人,何来当作一说。”
自知失言,韩越顾不上斥责笑颜的毫不留情,他一边揉着赤红的脸颊,一边堆笑着附和道:“说得极是!这里就是悦儿姐姐的家,自己的家,住上一辈子也成!”
“不成!”话音刚落,战龙款步而至。
见是战龙,笑颜忍不住生起气来,大声回道:“成不成轮不到你来置喙!”
面对一脸怒容的韩飞和笑颜,战龙依旧气定神闲,面带微笑道:“宁姑娘早晚是要成家的,如何能为了照顾你们而困在这里一辈子?”
闻言,宁悦低头不语,笑颜顿时语塞,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韩飞不知如何是好。
“宁姑娘的终身大事自有韩家筹谋,无需旁人多事。”韩飞瞥了一眼战龙,讥笑道:“倒是你,既知无人待见,早该功成身退了,何必跟来招人厌烦。”
“来者是客,韩大哥何必咄咄逼人。”这时,扛着猎物浑身是血的斗虎也闻声寻来。“这路还真隐蔽,你们走得那么快,害我险些跟丢了。”说完,斗虎哈哈笑了两声。然而,这并没有让韩飞脸上凝重的神色稍有缓和。
“这人来做什么!”看着满脸堆笑的斗虎,笑颜心里便有气,她紧紧搂住宁悦的手臂,朝着韩飞大喊大叫道:“你为什么带他来!快赶他走!”
韩飞冷笑着盯着斗虎,不发一语。
“笑颜……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求你让我同你说几句话……”面对怒不可遏的笑颜,斗虎既难受又慌张,不自觉又结巴起来。
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笑颜怒气更盛,她含着泪吼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听笑颜如此决绝,斗虎忍不住哽咽起来。“笑颜……我……”
看着笑颜越发激动,韩飞连忙侧身挡在她前面,不让斗虎再作纠缠。“好走不送。”
“我……我可以等……”斗虎垂头丧气叹道。
“不许你在这里!”笑颜抽泣着骂道:“不许你出现在我眼前!”
斗虎目光坚决看向韩飞,想要透过他看到笑颜。“那我去树林里等着,你若是改变心意了便唤我一声。”
韩飞无奈地皱了皱眉,俯身向已然有些狂乱的笑颜低声问道:“当真不告诉他?”
闻言,笑颜先是一愣,接着便无端地笑了起来。“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她推开韩飞,故作高兴地向宁悦说道:“悦儿姐姐,我给我的孩儿取了个名字,你给我参详参详。”
“孩儿?”宁悦惊讶地看着笑颜,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她对笑颜体态的变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误以为许久不见,有所改变亦是寻常之事,就像韩越长高了不少,笑颜也不过是变丰腴罢了,万万没想到竟是怀了孩子的缘故……
“哦?怎么不曾听你说起过?”韩飞饶有兴致地附会道。
“是我刚想到的。”笑颜笑得更欢。“叫乘风,好不好?”
韩飞心领神会地抿嘴笑了。“甚好。”
乘……风……宁悦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宁风的身影。该不会是……
得知笑颜怀孕了,斗虎震惊得眼前发白,头脑发昏,但觉身陷天崩地裂的绝境之中,直到听见“乘风”二字,他才猛地回过魂来,喘了口气。承风?难不成是!斗虎转头瞪向宁悦,气得双眼通红,虽想迁怒于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见状,笑颜擦干眼泪,得意极了。“明白就好,这下你总该滚了吧。”
斗虎怔怔地看着笑颜,良久,方才肩上的巨兽卸下,苦涩地笑道:“这个给你补身子。”
见斗虎僵在原地甚是可怜,一直隔岸观火的战龙终于沉不住气。他踱步过去,拍了拍斗虎的头顶,轻声道:“走吧。”
“走……走去哪啊……”斗虎用哭腔回道。
战龙听后皱了皱眉,不由分说用劲把他往树林推去。
目送一步一回头、凄然离去的斗虎,宁悦心里很是难过。只因斗虎和她同病相怜,纵然笑颜倾心于宁风而对他不屑一顾,她还是暗自期盼他能得偿所愿。而今事情已成定局,恐怕二当家会就此死心了……宁悦含泪看向笑颜,替她惋惜,却见她和韩飞相视而笑,心里不免疑惑。她本就不信宁风会做出此等有违礼数之事,现在又看到韩飞和笑颜计谋得逞的样子,便笃定此事必有蹊跷。只是事关笑颜名节,她也不好细究,唯有静观其变。
“哼,走了就别回来!”笑颜嘟囔了一句,便牵起宁悦的手,目光变得明亮起来。“悦儿姐姐,我带你去房间瞧瞧。”
宁悦暂且放下疑窦,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欣喜与期待。
看完方才那出闹剧,颜爷爷乏了便回屋歇息了,韩飞父子则忙于收拾斗虎留下的乱摊子,独笑颜一人得闲带宁悦去参观屋子,这正好遂了她的意,因为她有许多心事急着向宁悦倾诉。她拉着宁悦的手,迈着欢快的步子,往屋里走去。
房屋的布局十分简单,大门进去便是前厅,再往里走便是饭厅,出了饭厅便到了后院,后院门前左右各有一条走廊,左边的走廊通往宁悦和笑颜的房间,韩飞父子和颜爷爷的房间则分布在右侧。
“就是这里!”笑颜一把推开房门,嘻嘻笑道。
宁悦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静静地环顾四周,心中激动万分。房间方正通爽,窗户正对后院小花圃,光景甚好。房中布置朴素,又别出心裁地用几件雅致的家具摆设作为点缀,让人看着十分舒心。当发现床上整齐地堆放着几叠新制的衣物和两床锦缎被褥时,宁悦顿时心头一暖,不自觉热泪盈眶。这是属于她的一方天地,从此,她便不必再受寄人篱下、流离失所之苦了……往后若能和韩家老小一起在这里安稳地生活,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了。宁悦感慨地看向笑颜,却见她嘟着嘴地倚坐在躺椅上,神情苦恼。
“怎么了?”宁悦坐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悦儿姐姐,我怕……”说完,笑颜委屈地哭了起来。
宁悦把笑颜紧紧抱住,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笑颜倒在宁悦怀里哭了半响,方才坐起身来,抽泣道:“旁人都说,产子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一转,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要了命……姐姐……姐姐便是这样去的……”
宁悦一边用绢帕给笑颜擦干泪水,一边柔声回道:“从前我随京中一大夫学艺,虽也曾听闻几桩产子不顺之事,但大抵都是母子平安的喜讯。所以,你尽管放宽心,只要好好调养,必定无碍。”
“当真?”笑颜眨着泪汪汪的双眼看着宁悦,将信将疑。
“自然不假!”宁悦坚定地点了点头。
“哦……”笑颜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哀伤起来。“旁人都说,教养孩儿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夭折,即便上天庇佑长大成人,也可能步入歧途,况且这孩子还没了爹……悦儿姐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我自幼与娘相依为命,虽一生庸碌,所幸身体无恙。颜爷爷独力把你们姐妹俩抚养成人,亦无半点疏漏。而今这孩子有你、有韩大哥,还有我一同照看,想必能平安长大。”宁悦微笑道。
“是啊……其实我也不求孩儿有大出息……就像韩越,虽然胡闹无为,但从小身体健壮,勉强算得上孝顺明理,这也不坏……”笑颜嘟囔道。
“有韩越这位好哥哥教他陪他,这孩子定能长成品行端正之人。”
“若真能如你所言,我便安心把这孩子生下来吧……”笑颜垂眸落泪道:“悦儿姐姐,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听懂了弦外之音,宁悦才倏地明白到这孩子来得突然,而面对这一变故,笑颜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孤立无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到笑颜独自承受着委屈与重负,一如当年自己的娘亲,宁悦伤心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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