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润玉第一次来花界。
不成想,竟吃了个闭门羹。
锦觅进入结界后便毫无音讯,这个夜晚,下起了霜,花木低垂,每一片叶子都轻微颤抖,无边的风把月色吹得稀疏。
旭凤的瘟针之毒发作得很快,发作时,便浑身打冷颤,从眼皮到牙齿,那张恣意骄傲的面孔呈青白色,看着有几分骇人。
润玉也难以计数自己催热了多少次灵力渡给旭凤,旭凤如今就像一个无底洞一般,他也只能艰难地支撑着,等待锦觅带回夜幽藤。
旭凤又一次平缓了面色,润玉抱元守一,收回手来,刚睁开眼,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昏沉,脚下不由得有几分疲软,虚晃了两下。
鎏英担心问道:“大殿,你没事吧?”
润玉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幻出一张矮凳,坐在旭凤身旁。
仰望,是一面无星的天幕,寒潮在涌动,连婵娟也逼退。
他伸手进衣袖,摸出了一只鲛骨制成的六孔埙,埙上雕刻着一尾鲤鱼,暗夜流光之下,鲤鱼似乎要越波而出。
或许是胸中有些抑郁气,不知说与何人听,举埙于唇,憋了两回,一声也发不出来,提了一口气,终于有朴拙抱素的声调悠悠地飘进霜里,花枝,簌簌的月色。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忆起幼时,太微教他吹埙,教旭凤吹篪,共奏一曲《紫荆枝》,埙声旷古,篪声飞扬,正合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性子,那时候太微便微阖眼,惬意地拍着大腿,似乎应着他们的节拍,那时候荼姚还算恭婉,见此兄友弟恭,也曾明眸荡漾欢喜得意。
埙声和夜色一般凉如秋晨之水,缓缓爬上夜空,正好与那脆耳的篪声相遇,彼此消解,埙声少了沁凉,篪声少了俏急。
鎏英惊喜,“不知何人吹篪,与大殿的埙声这般相契?”
他不答,眸中闪过惊诧,继而是溶溶的喜悦。万山群立,暮云千重,细霜扬洒,他很高兴,有个人会为了他,独立寒秋,为他和歌。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只是今日的光再不度昔年的宫墙。好在斜月沉沉,为他送来相思。
三重天层云之中,湘裳蕊裙的女子,横篪摇唇,紫荆紫荆,同气连枝,聊慰他的软心肠。
夜终究会过去的,带到天明曙光驱散凝固的寒气,锦觅终于带着煎好的夜幽藤赶来。
旭凤睁开眼,便是锦觅焦灼的面庞。
润玉眼观鼻鼻观心,淡描一般,提醒旭凤,“旭凤,锦觅仙子为你的瘟针之毒,落下不知道多少眼泪,也是锦觅仙子,夜不能寐,才为你取得了夜幽藤,解你燃眉。”
鎏英自然也是见证这一切的,跟着说起锦觅的好来,“是啊,若不是锦觅仙子,火神殿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
旭凤垂下眼睑,目光落在他与锦觅交握的手上,目光黯淡了,又溅起波纹,轻轻地抽出手来,“多谢你,锦觅。”
锦觅不自然地收回手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只是她乐天,忽略了那一丝异样,“是我害你受伤,你不怨我,还谢我,凤凰,你真是个大度的鸟儿。”
旭凤还要再说点什么,淡紫、浅黄的光束落下,却是花界长芳主与海棠芳主。
牡丹见锦觅种出夜幽藤,一半欣慰,先主后继有人,一半咬牙,救谁不好,偏偏救了仇人之子。想到这里,牡丹哪来好颜色,“火神殿下既然好全了,还是快快离开我花界吧,别叫羁押的仙官们扰了我花界清净。”
“羁押?”旭凤疑惑,看向润玉。
润玉还未开口,便被海棠芳主抢了先,“歹竹出不了好笋,火神当日掳走锦觅,藏在天界百年,这与你那父亲龌龊行径有何区别?捉拿穷奇之际,暗害魔族世子,与你母亲心狠手辣又有何不同?两万道天雷,您且好生受着吧!”
这海棠芳主说话委实不好听,旭凤哪能让她辱及父母,只是灵力还未完全恢复,虚弱得很,只能用眼神倾诉自己的不满。
“走吧!”润玉搀扶起旭凤。
锦觅也要来搀扶,只是牡丹拉住了她,哪里还允许她再擅离花界。
见此情景,鎏英主动搀起旭凤另一边,三人唤了云来,眨眼消失,徒留锦觅跺脚不已。
到得南天门,早有雷公电母侍立,路上旭凤已得知自己将要遭受的惩戒,虽然自己无辜,但眼下无凭无据,魔界据理叫嚣,陈兵忘川,天界威名扫地,这锅他是不得不背了,只待日后洗刷冤屈。
旭凤被雷公电母押解着走上九霄云殿时,殿中已坐满各路仙家,魔界三王也在列,尤其焱城王,那面目,恨不得生啖了旭凤。
太微看着虚弱的儿子,眼中流露出不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荼姚已双目噙泪,不时捻帕拭泪。
穗禾坐在洛霖与临秀下首,旭凤望来那一眼,倒让她有几分叹息,只可惜,她如今,心太硬了。
“旭凤,你可知错?”太微重重叹出一口气。
旭凤逼着自己挺直了背脊,跪了下去,“旭凤甘愿受罚。”不言对错,还是那个骄傲的火凤凰。
荼姚心痛难忍,“旭儿!”
旭凤心中抽痛,眼中已滚满了泪珠,“母神。”
太微见此情景,哪能不红眼眶,他是天帝,旭凤是他得意的儿子,若非魔界步步紧逼,他哪里舍得,如今六界诸仙众目睽睽,再无转圜,他只有逼着自己硬了心肠,挥袖示意雷公电母,“两万震天雷霆,即刻行刑。”荼姚声声哀求,恨不得以身代替。
雷公电母应命,饮霄锤正待祭出,一声“且慢”打断了他。
润玉掀袍跪下,言辞恳切:“父帝、母神,凤弟中穷奇瘟针之毒刚解,神元不稳,润玉身为兄长,愿代为受震天雷泽一万。”
不说旭凤拒,太微动容,荼姚松气,水风二神赞赏,诸仙窃窃私语,穗禾摇扇的手一顿,美眸微嗔,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昨夜润玉为旭凤续灵力,耗费甚巨,此时与虚弱的旭凤有何不同!
润玉眸光斜飞,正好撞进她担忧的目光中,她只看到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捏紧了腰间的相思子,恨极他的倔强。
焱城王哪里肯依,恨不得两万天雷劈死这忘恩负义的火神。只是群仙都为火神说项,什么“镇压穷奇有功”“功过相抵”,气得焱城王只差吐血,又有固城王所言的一箭双雕,最后仍旧是屈服了。
饮霄锤祭出,大殿之上,紫雷轰鸣,劈开雷泽世界。润玉与旭凤被缚了老君紫金锁,无法动弹,置身雷泽,雷公犹疑了一瞬,只听得太微一声气虚的“开始吧”,他与电母便都双掌并法,玄雷当胸而去。
第一道天雷下去,兄弟二人便齐齐吐了血,太微震惊而起,“润玉也受伤了?”
殿上顿时哗然一片。
临秀也震惊难当,投来关切的一眼,密语传音,“穗儿,你不要担心,若润玉撑不住了,我们便救他出来。”
穗禾愁眉难展,但仍然轻轻点头。
一万震天雷泽,道道无余力,天色由鱼白转作暮黑,这两兄弟愣是一声也不吭。
当两人如同一滩软泥落在地上,太微与荼姚一时间都奔向了旭凤,连半片眸光也没有分薄给润玉。
洛霖瞧了瞧忍得辛苦的穗禾,于是携了临秀,走向了润玉。
润玉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穗禾身上,穗禾背过身去,胡乱擦拭着汹涌的泪水。这一幕,旭凤看见了,心与身俱痛。
紫荆枝:紫荆花下宜兄弟
忘记表白阿婆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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